第七章
“小二!”清仪一拍桌子,冲着店小二叫道。
“姑娘有何事?”小二连忙跑过来。
“我问你,方才我们这桌有个穿青色衣裳的孩子,你可看见他了?”
“看见了看见了!”店小二忙不迭点头,道:“他方才许是看见了什么新鲜东西,跑出去了,才去一会儿,应该没跑远的!”
不等清仪说话,清衍已霍然站起身来,冲出门去。
并不算宽的街道上,清乾一直追着那个粉色的身影跑着。
“喂——”
女孩跑得很快,清乾追起来甚至还有些吃力。
大约跑过了两三条街,清乾才终于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
女孩回过头来,惊异地看着他。
“你……”
清乾心里微沉。
不是小哑巴,小哑巴的脸是秀气的,没有这么圆润,五官也比面前的女孩清秀一些,跟这个女孩,最多是有些相似罢了。
他正准备说认错人了,想要道歉时,女孩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慢慢带上了惊喜。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双手伸到清乾的脸颊两侧,比划了一个慢慢把圆拉开的手势。
清乾顿时惊讶了:“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我是乾大头啊,孙大娘家后边那个乾大头,你还认得吗?”
女孩用力点点头,无声的笑容愈发粲然。
彼时还在那个陈旧的小山村时,清乾就常常遇见她。
有时是拎着装满水的木桶,一步步慢慢地挪着;有时是背着一捆刚拾的柴禾,用稻草绳捆得整整齐齐。
村里的孩子都管清乾叫乾大头,小哑巴不会说话,每次都在清乾脸侧比划一个圆,然后慢慢拉开。
大,头。
清乾不知道她是谁,但看行为举止,也不像是穷人家养的小孩,因此猜或许也是家中落了难的孩子,对她又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直到有一天,村东头的那间草屋里,空空荡荡。
清乾再也没有见过她。
意外地再在此处相遇,清乾满是惊喜。
“你……”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问出来之后他又有些懊悔,她又不会说话,该如何告诉自己?
女孩眨了眨眼睛,拉过清乾的手,伸出手指在上面写字。
比起脸蛋来,她的手指略显白皙纤长,指甲在清乾的手心端端正正地画着。
清乾认真地看着,那个字有些复杂,他并没有认出来那是什么字,只得尽量记住每一个笔画。
“呃……你能再写一遍吗?”
女孩垂眸,又一笔一划重新写了一遍。刚刚写完,她忽然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甩开清乾的手就跑。
“等等!喂……”清乾莫名其妙,下意识地追上去。刚追了几步,女孩倏地回转身来,紧接着一物隔空向清乾掷来,刚好打在他胸前。
清乾低头看去,却是个大红色的梅花同心结。
他再抬眼,前方已没了女孩的身影。
清乾握着那个同心结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胳膊被一把拉起,对上清衍微怒的面容,他才回过神来。
“三师兄……”
清衍拖起他就走,清乾边费力地跟上清衍的步伐,边小心地把小哑巴丢给他的同心结藏进怀里。
等到清衍拖着清乾走远了,一处砖墙后面,才慢慢探出个小脑袋来。
双眸还望着清乾离去的方向,眼底有些惊魂未定,还隐隐有着一分不舍。
天将暮,时近黄昏。
一身粉衣的女孩漫无目的地在小径上走着,脚下杂草丛生。
隐约有马蹄声传来,马上布衣的年轻男子四处张望。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相貌平凡,衣着简单,却浑身透着非比寻常的气息。他左顾右盼,直至瞥见了那抹粉色衣衫,面上隐约的焦虑才尽数散去。
男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朝着粉色衣衫的女孩跑去。
“凰儿!”
女孩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凰儿!”布衣男子几步追上女孩,“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女孩睁着清澈的双眼看了男子一眼,眼中有些惶然,有些委屈。
布衣男子蹲下身来,揽住女孩双肩,道:“你这般乱跑,我找不到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你哥哥交待?”
女孩扭过脸去,微微嘟起双唇。
“凰儿。”布衣男子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不愿回去,可外面诸多危险。若是碰见了坏人,你会很危险的,知道吗?”
女孩微微低头,极度不舒服似的,抬手揉了揉脸颊。
“怎么,不舒服吗?”布衣男子伸手,在她耳后摸索了一下,慢慢揭起一块薄薄东西的一角。
“不舒服就先别戴了,咱们一会儿就走。”布衣男子缓缓撕掉了女孩脸上的一层面具。
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桎梏,女孩粉嫩的双颊动了动,接着无声地笑了起来。
揭掉面具之后那张脸明艳如六月芙蕖,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秀眉微弯,樱唇轻抿,娇嫩的脸蛋白里透红,纤长的睫毛轻灵闪动。
还是身量尚小的女孩便已如此妍姿俏丽,足见其长成后的惊世容光。
未开时菡萏容色淡如斯,本惊华芙蓉风流倾天下。
见女孩笑得开心,布衣男子的眼中亦是染上了笑意。
“凰儿真是好看。等凰儿长大了,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他轻轻抱起女孩,女孩小小的身躯乖顺地偎依在他的臂膀中。
布衣男子抱着女孩跃上马背,一扯缰绳,马一声戾鸣,四蹄踏地,疾驰而去。
暮将四合,夕阳渐渐沉于群山之后,一骑剪影隐没在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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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随便便乱跑出去,若是跑丢了遇上人拐子怎么办?亏得清衍找到你了,不然就你这小身板,卖上个三四回还不脱了层皮去!”
清仪逮着清乾好一通教训,完事了还不忘纤指一戳清乾脑门,道:“再有下次,你再也别想师姐带你下山了!”
“二师姐……清乾知错了。”清乾揉着额头上多出来的红印,可怜兮兮地认错求饶。
清仪气哼哼地在前头走着,清衍提着东西走在一边,清和跟清乾拎着顾元的药草跟在后边。
饶是清和也埋怨了清乾一句:“下次看见什么稀罕的,走之前得说一声,你看,二师姐三师兄他们今天可着急了。”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清乾又一次低头道歉。
他心里还装着事,也没太在意清仪的斥责。赶在晚饭前回到云清宗,清乾急急吃过饭,便拿了书跑去晚修。
可他左等右等,眼瞅着晚修都开始好一会儿了,清宣还是没有来。清乾心下疑惑,却也不好发问,只得低了头看书。
清宣给他讲的内容清乾已全部背下了,有了前面的篇章作基础,他看起后面的内容来也轻松了不少。完成既定的篇目之后,清乾拿手指在桌上反复一笔一画写着白日里手心印下的那个字。
一遍,又一遍。
一直到晚修结束,清宣也未露面。清乾抱着书回房间,路过清宣房间时还特意驻足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清乾忍不住跑了出去,在夜色里四处张望着,找寻清宣的身影。
一路找到习剑场,整个习剑场空无一人。
清乾跺跺脚,正欲折返回去,耳畔却听得一阵低低的箫声,在夜色中若有若无地响着。
那箫声有些低沉,却哀而不伤,反而听着有几分空旷。
清乾循声而去,穿过习剑场,沿着习剑场旁一条并不起眼的小路走上去。
月朦胧,星若隐,风微凉。
眉目清朗的少年手执竹箫,白衣翩然,端坐于一块大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