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安能又一次被寺里的钟声唤醒,而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早的钟声格外急促,似乎还隐含着浓浓的悲意。
他倏然间睁开双眼,眉宇间显出一丝疑惑。
此时的安能正端坐在一尊陶土罗汉塑像的前面,这尊罗汉像身材伟岸,面目威严,身披金色衲衣,一手结印,一手握拳,其形象正是释迦摩尼座下弟子之一,号称神通第一的目连罗汉。
安能扭头望了一眼仓库的大门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门竟然已被打开,清晨的空气从门缝中徐徐涌入,整个仓库都沐浴在一阵阵清爽的晨风之中。
但安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愉悦的表情。
他再次将目光转回到身前的罗汉像上,一脸严肃,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目连,地狱之门已经向我敞开了,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呢?”
安能看着身前的雕像,而那目连罗汉像也好似一脸严肃般地看着他。
这一人一雕塑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安能忽然叹了口气,低眉道:“你说得没错,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懂烧香念经的人,只能称僧,不配称佛。”
安能说着便缓缓站起身来,他此时依旧上身****,陶瓷一般的皮肤裸露在外面,仿佛泛着淡淡荧光,在昏暗的仓库里徐徐升起,犹如星辰皓月。
“昨晚,我又梦到那片青雾和那个湖泊,也许,就像你所说的,那些都并非梦境。而我之所以能够和你们讲话,与你们沟通,恐怕也都是源于那次梦境吧。”安能喃喃自语着,一步步行至仓库的门口,透过大门,他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妙语楼阁正被一层厚厚的阴云所笼罩。
安能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后他便转身,向着背后无数的佛像雕塑,深深一拜。那些泥塑的菩萨,陶瓷的罗汉,一个个都低眉沉默,仿佛是沉浸在离别的愁绪中,目送着安能缓缓地离去。
没有人知道,这些天里这间仓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那太过离奇,太过不可思议。
此时此刻的安能,如果是熟悉他的人见到,一定会十分惊讶,那种气质,已与往日截然不同,虽然样貌并无多大变化,但给人的感觉却已然是另一个人了。
别人不知道,但安能的心中却是无比的清楚,这所有的变化,都是源于那串佛珠,那个秘藏真境,还有那三个家伙传承到他体内的三大神通!
安能一步跨出了仓库的大门,随手从窗外的衣架上取下一件不知是谁晾晒的衲衣,抖了两抖便套在了身上。
此时原本是一个离开寺庙的好机会,安能可以就此离开这里,去寻找凌丽的踪迹。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径直往大雄宝殿前的广场走去,那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嘈杂的人声与异样的氛围,都让安能的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当他挤过人群,穿过警察设置的一道道黄线,来到原本熟悉又陌生的殿前广场时,他不由得怔住了。
众人当中,一具身披僧袍的尸体就横陈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中央,不时有取证的闪光灯在它的上空明灭,如同一场华丽的送别。
是昨天给我送饭的比丘?宝圆?
安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他已有不好的预感,却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一种结果。
他怎么会遇害的?昨天还在和我聊天,还给我送饭,还因为给我加菜而差点被……
安能飞跃的思维忽然一顿,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凶狠狰狞的面孔,宝铮!
“不可能!”安能心中暗道,就算是那个宝铮看不惯自己,而迁怒于给自己送饭的宝圆,也没必要直接杀掉对方,教训一顿便足够了。人命关天,岂能儿戏?
就在安能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法医已经撑起白布,将宝圆的尸体兜头盖住了。小罗的哭声传来,将安能从失神中惊醒。
安能想要走上前去,再看一眼白布包裹下的面孔,但小罗的哭声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将他生生隔在了墙外,让他迈不开脚步。
小罗的身后是住持无慧大师,他垂头而立,默然无语,身体如同一棵枯树般苍老而无助。安能头一次见到流露出如此老态的无慧,让他不由地从心底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凉。
应该上去悼念一下吧,或是说些安慰的话?
安能揣着凌乱的心思,开始一步步向前走去。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小罗的肩膀上,小罗是死去的宝圆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安能想至少应该先去安慰一下他,顺便问一问情况。
但安慰的话语尚在酝酿之中,安能身后的不远处便传来令人不悦的噪音。他本能地回过头去,双目冰冷,因为他已感觉到了浓浓的恶意从背后袭来。
“凶案现场怎么这么多人?你们会不会办事啊?”跟在宋国宁身后的黑脸汉子出言不逊,毫不顾忌地开始斥责正在处理现场的刑警。
而宋国宁则是带着惬意的微笑,快步来到无慧的身旁,一双眼睛却看都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牢牢盯着无慧的眼睛,仿佛是在示威一样。
无慧大师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只是嘴里默默念着什么。
宋国宁看到对自己的到来装作完全没有反应的无慧和尚,不由得冷笑道:“大师,念佛是没有用的,念佛能使人起死回生吗?佛门重地啊!我刚到这里就发生这样的事,看来最近那些恐怖份子确实是太猖獗了!”
“阿弥陀佛!”无慧睁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宋国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灵觉寺僧众一向清净,与世无争,今天发生如此惨剧,老衲定会彻查!至于先生你们几人,恕老衲无暇奉陪,请自便。”
“哼!”宋国宁看着眼前的老僧,冷哼一声,随即嘴角浮现出邪气的微笑,他忽然扭头看向身后的安能,说道:“大师说得没错,的确是要彻查!我们身为国家的执法人员,既然撞上了这样的事情,那自然是义不容辞!我看,就从他开始查起吧!”
宋国宁说着忽然抬手一指,手指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前方的安能。与此同时,与宋国宁同来的另外三人也心领神会一般,将安能围在了中间,态势一目了然。
而此刻的安能,却没有丝毫的动容,反而一脸平静,目光澄澈。
嗡!
贺求密力敌!
梭哈!
——真言,天眼祛邪咒!
突然间,安能冲着前方的宋国宁,吐出了一道佛门密咒!
这道密咒并不是用嘴喊出来的,事实上安能的嘴唇根本没有动,当然也不是默诵,因为宋国宁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围着安能的另外三人也听见了。
安能所用的,是佛门独有的真言颂法,狮子吼。
所谓佛法高深,不可思议,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很多时候,佛门的传法者是无法通过言语来弘法传道的。
传说当年释迦牟尼佛在说法的时候,每逢关键处,便做狮子吼。用这种方式讲经说法,不是用嘴说,嘴是不动的,而听到的人也不是用耳朵听,是用心听,聋子也可以听得到。
直接将真言咒语轰进你的心里,这就叫狮子吼,安能现在用的就是这种功夫。
真言一出,神通显现。而这门狮子吼的神通,正是秘藏真境中那个矮个男子,狮吼菩提尊者,利用封神术渡给他的神通。
宋国宁身边的景物迅速褪去,无数的真言符咒凭空浮现出来,一枚枚金光灿灿的符文,直射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像被千百盏聚光灯包围了似的。
无数的场景在安能的眼前变换,宋国宁的前世今生,无数的因缘业果,都被他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安能的目光穿透层层阻碍,无数的画面被瞬间撕裂,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段昏暗的场景上。
昨夜的场景……
昏暗的灯光,不知名的密室,宋国宁毫无表情的脸如同僵尸一般,隐隐透露出死亡的气息。
“大人,根据宝铮提供的信息和照片来看,那个年轻人的确跟凌丽有关。”在宋国宁的身旁,一个黑脸的汉子正一边操作手提电脑,一边分析道:“而且,似乎关系确实很亲密。”
“哦?”宋国宁的脸上泛起一丝僵硬的冷笑,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如同锁定了猎物的毒蛇,盯着身前被五花大绑着的比丘僧。
宝圆的嘴里被塞了一块抹布,酸臭的味道合着唾液流入腹中,让他的胃部一阵阵难忍的痉挛。但他已顾不得这些,眼前这个如同僵尸一样的男子已让他嗅到了死亡的恐怖。
“真是奇怪,凌丽这个恐怖份子,为什么会出现在灵觉寺呢?而且,还逗留了那么长时间?”宋国宁歪着脖子,目光依旧牢牢锁定身前的宝圆,表情僵硬地说道:“你说呢?宝圆师傅?”
宝圆瞪大了惊恐的双眼,被抹布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声。
宋国宁朝前探了探身子,旁边一个****着上身的大汉一把将塞在宝圆嘴里抹布揪出,大声道:“说!”
新鲜的空气突然涌入嘴里,令小圆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但很快他的脖子便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恐惧再一次席卷而来。
“大江,对出家人要温柔一点,人家的身体是要献给佛祖的,可别给弄坏了,哈哈哈。”一旁正在操作手提电脑的黑脸汉子嬉笑道。
“闭嘴,小黑猫!”被称作大江的壮汉****着上身,一只手捏着小圆的脑袋,另一只手则从腰间抽出一把黑色的军刀。
宝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但他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你们,不是警察!”
宋国宁的脸上有一丝惊讶,随后又开始浮现出笑意,他有些戏谑地看着眼前这个文弱的僧人,嘲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和尚,但可惜的是,你猜得中开头,却猜不到结尾。”
宋国宁的冷笑让宝圆不寒而栗,而接下来对方所说的话,却是让他彻底惊呆了。
“别恨我,要恨就恨那个叫宝铮的吧,是他出的主意。那个无名居士必然要落在我们手上,但正如你刚才所说,我们的身份还是有不少疑点的。你都能看得穿,无慧那个老秃驴也一定会有所怀疑。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混乱的局面,以便我们得手。因此,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
宋国宁的话就如同来自地狱的音符,每一个字都狠狠钉进宝圆的心中。
而接下来的,便是如同虐杀一般让人不忍卒视的景象……
倏地,安能的眼睛化作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