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转回两个月前。
那是个雪花肆意的除夕节下午。
傍晚,程书香身穿厚重的羽绒服、背着沉沉的书包走在金陵大学门外的主干道上,天空中飘着豆瓣大小的雪花,调皮得旋转着落在她眼前空旷寂寥的马路上。
一个小路口,红灯。
她停了下来,摘下羽绒服的帽子,抬头望向天空,任雪片肆意得漂到自己脸上、眼睛和鼻子里。
冰爽,是她一直喜欢的感觉,如同她对人生的体验。
“呲——呲——”突然,远方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发动机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和谐的宁静。
程书香转过头来,只见左手边一条垂直交叉的马路上,正迅疾奔来着一片刺眼的赤红。她没有太在意。
绿灯了。她重新戴上帽子,迈步走起。
正当她快要走到马路中央时,她突然意识到刚才的那片赤红,似乎并没有要减速停下来的意思。她心里一慌,赶忙后退着倒了回来。
但,为时已晚。
只听“吉——砰——咣当——”,接连几声。这辆大红色的跑车撞到了路边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上。
而这时,躺在雪地中的程书香,也忍着剧痛看着自己被撞伤并鲜血直流的左手和胳膊。
“吱——纽——”像是汽车开门的声音。
程书香朝着那跑车的方向看去。
一位戴墨镜的男子从副驾驶座的位子上跑下来,并朝着驾驶座的方向跑去,“立仁,快,我们换个位子,你坐到副驾驶上来——”
过程中,这位戴墨镜的男子不经意得往马路上一扭头,正与此刻躺在雪地里的程书香四目相对,俩人对视了片刻。
这位戴墨镜的男子,便是章舒杨。
“哎?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交通事故了?”远方,又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的吼声,是金陵大学的保安。
听到动静,章舒杨匆忙坐上了驾驶座,而另一名男子则迅速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程书香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
“妈呀,看这血流的……得赶紧拨110啊……”保安快走近程书香时,拿起手机拨起了电话。
一个多小时后,金陵大学附近的交警大队会议室里,众人齐齐得坐着。
一位衣冠整齐的交警坐在会议桌的中央,桌子一侧是程书香,另一侧是仍然带着墨镜的章舒杨和他的好友郭立仁。这郭立仁带着金边眼镜,看着挺斯文,但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姑娘,你没事儿了吧?”交警看着程书香包扎了厚厚纱布的胳膊,关心的得问着。
程书香摇了摇头,并对他的关心表示了感谢。
“哎,不是我说你们啊,这大过年儿的,你们开着跑车炫个什么富啊?你不能因为你有钱、就损害他人生命安全啊,是不是?你们呀,就是因为这辈子投胎投得好,才更加怀着感恩的心看待我们普通大众啊,对不对?好,你刺激了,你幸福了,可你看人家姑娘,这胳膊差点被你们废了吧……”交警对着那俩人一顿训话。
“够了!”郭立仁似乎不耐烦了,他皱起了眉头,“别啰嗦了,要记录什么赶紧的。”
交警重重得把笔一撂,“哟呵?我办事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横的!怎么了,说你是王八你就立马横行了?你什么意思?撞了人还有理了是不是?”
章舒杨轻轻碰了一下郭立仁,怕他酒意上头、不小心说漏了自己“酒驾”的事实,便小声嘀咕着,“立仁,别这样,律师马上到了。咱们争取早点儿回家过年就行……”
郭立仁没再说话,不耐烦得把头歪向一侧。
交警没好气得重新拿起笔,边记录着边问道,“说吧,刚才发生的事情。你们谁先来?”
程书香刚要开口,只见郭立仁立马跳了出来,一字一句大声答着,“事情经过是这样的:这是我的车,我喝多了,我朋友章舒杨开车送我回家。雪地太滑,没刹得住,碰上了闯红灯的这位小姐。就这样。”
“哟,你们倒简单明了,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个干干净净啊。”交警一针见血,他又回过头来问着程书香,“你这边呢?同意么?是这样么?”
还没等程书香张嘴,章舒杨轻轻摘下墨镜,用犀利的目光瞪着她,似有似无得挤出了一句话,“姑娘,想好了再说。”
程书香朝着章舒杨脸上望去。刚才墨镜遮着,她没能好好观察下这位“肇事者”,现在细细看来,只见他双眸明亮、鼻梁笔挺,一对又黑又长的剑眉倔强地朝两鬓高挑着。
如果,不见他刚才那番“作为”的话,程书香还可以用“英气逼人”来形容他。可是,她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姑娘别怕,事情是怎么样的,你尽管说出来就是。这年头,法律也不会偏向有钱有势的人。”一旁的交警为她鼓着气。
“我没有害怕,整件事太复杂了,我需要组织下语言。”
程书香回答着,不卑不亢,然后她一五一十得把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全部都讲了出来。
也趁着她讲话的这个空档,章舒杨不禁认真得审视着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程书香。这小妮子倒是白白净净,齐耳短发还算精神,只是,看上去脸上面无表情的她,说起话来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完全超过了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成熟和淡定。
“什么?!”听完她的话,交警按耐不住得气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光明正大得上演‘狸猫换太子’这一出啊……真是……”
就在此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是章舒杨的律师。他坐在郭立仁一旁大致了解下情况,而后抬头问向程书香,“这位小姐,目前的情况是调解不成、您要提起法律诉讼吗?”
程书香抬头看着对面的三个人,沉思许久,没有答话。
远远望去,此刻的会议桌就像是一条分界线,鲜明得把两个世界中的人,生生隔裂了开来。
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看似完全无法交融,去硬生生得碰在了一起。
“姑娘,你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去帮你找找看事发之地有没有监控录像。”好心的交警坚定不移得站在了程书香这边。
谁料,程书香只是淡然一笑,“谢谢,不用了。我没有想提起诉讼,我只是不会说谎。”
“那.您不准备诉讼的话,是打算要多少钱的经济赔偿?我是指你的胳膊所受的伤。”律师追问着,并用手指向她胳膊上受的伤。
程书香仍是轻描淡写,“这个不碍事,不需要赔偿。”
她的回答,让对面的章舒杨大出意料。一般情况下,这种情形,不是大敲一笔的好时机么?
“那。。”律师估计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豁达的“受害者”,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当大家期待着剧情有所反转的时候,程书香扶着办公桌站了起来,“我要讲的话都讲完了,我要走了。”
她背起背包,仿若无事得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