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以后,吕新回来了。
家中变化让他目瞪口呆:爷爷脑中风死了,奶奶自杀了,父母长年卧病不起,唯一的妹妹远嫁内蒙。就连原先住在机械厂的老房子也被城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六十平米的单元楼房。
吕新双膝跪地,一步步蹭进门里。头磕如捣蒜。
“爸!妈!不孝儿子回来了!…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是人…”吕新声嘶力竭,泪雨奔流。
“新啊,你咋还知道回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母亲声音嘶哑,满头都是愁白的银发。
“作孽啊!…孽种!”父亲情绪激动,悲愤中老泪纵横。
吕新痛苦地薅住头发,使劲将脑门往地板上撞。往事像条毒蛇,忽然从时间的长草丛中射出,咬住了他。
八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风华正茂的八年呢?吕新就是在梦里都想彻底逃离这黑暗耻辱的八年!他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恶毒的梦。
“我刚去上海的第一年,真挣了不少钱!可为了救立伟,全用光了。”孤儿立伟是当年随他一同去闯上海的。“我们哪知道是得罪了黑道呢?…立伟被人杀了!我留下一条命,给他们在地下工厂半死不活地打了六年工!直到最近才被公安解救出来…”吕新红着双眼,断续地哭诉。
谎言像条鞭子,抽得他浑身痉挛。
两位老人实在听不下去,颤颤上来拥住吕新。“儿啊!”“我的亲儿啊!”“你可回来啦!”“你没死啊!呜…”
吕新咬破嘴唇,眼里泪流如注。
第二天,吕新给家里拿回一沓钱来,不多,整两千。并对父母说:“治病要紧,咱下午就去医院查体,我要你们把身体养得好好的!以后享福的日子还长…”
吃中饭前,房门一响。楼下酒店的服务员抬上满满一桌子丰盛的酒菜。父亲刚一迟疑,吕新就险些大发脾气:“八年了!我请自己父母吃顿饭还不行吗?只要你们喜欢,以后咱们天天吃!”二老就笑,笑得泪花飞溅。
几天后,吕新把饮水机搬进家里来,真空热水器也很快差人装好。给父母穿换上新衣,煎好中药,扛着煤气罐忙进忙出。
家里很快焕然一新。
妹妹打电话回来时,得知吕新在家,电话那头忽然就哑了。之后很久,才听到冲天而起的一声哭叫,电话被“砰”的一声挂断了。
“妈,辛芝呢?”吕新给客厅换吊灯时问。
“这几年县城征地改建,小院儿的孩子们全都长大搬走了--辛芝等了你五年,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嫁给安才了,辛芝那孩子…”母亲说着,掩饰不了内心的巨大遗憾。
“妈,替我把这东西交给她好吗?”吕新敞开手心,那里面躺着一大颗钻戒。
“这,哪来的…”
“你儿子现在有钱了。妈,算我求你一次,妈!”
…
吕新的归来让父母有了脱胎换骨的精气神儿,家里到处充满温馨。从前的不少老街坊也都闻讯而来,纷纷揣了惊喜嘘寒问暖。
大家亲切地跟吕新交谈。吕新的高谈阔论不时引起一片惊叹。
那天,吕新正在楼道口跟人聊天,突然看见一辆警车远远驶近了,停下。从上面飞速跳下两名警察向这边猛冲过来!吕新大脑“嗡”的一声就懵了。他撒开两腿没命地跑起来。
大概也只跑出一二十米,吕新便被人从背后扯住。猛转身,见是警察,吕新痛苦地两手抱头,慢慢地蹲到地上。
警察薅住吕新的衣领子,猛地将他拽起来呵斥:“你搞什么搞!我们在抓路口那个卖豆浆的敲诈犯,你跟着瞎跑什么?”
吕新忽然近距离地认出了眼前这人,大叫一声:“是你?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