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一下长途汽车就撇着哭腔问我:还认识我吗表弟?我搂住他膀子说,自家兄弟,啥时候能生分了?
表哥忽然开始放声大哭:表弟啊,二姐出车祸了!
表哥说,二姐前天带儿子来市里看他打工的爹,今天俩人出门买菜时被一辆大货车撞了,听说现场连块囫囵肉都没剩!
我的头哄一声炸开了。原来表哥来是为了这事。
我们火速赶到出事地点,可现场只有一大滩浓稠的血迹。
听不少目击者说,二姐和孩子是正常走路时被突然抽风的大货车碾死的,那场景太可怕了!
我们又去交警队,听一个交警说车主留下了两万块钱葬仪费,下一步处理要等鉴定结论。他还说,车主是个市里的个体老板,很有钱,就是赔再多也没问题!
表哥当场就吼起来,咱要的不是钱啊!俺从小没爹没娘,是二姐把俺拉扯大的,怎么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一下子就没了呢?俺心里像被剜了块肉啊!咱不稀罕那几个臭钱!
一周后鉴定结论终于出来了,二姐竟占百分之八十的过错!我们全都傻眼了。可鉴定如此,还附带所谓的证人证言。表哥冲上去就要和警察理论,我们被七手八脚地轰出来。
我说肯定是车主找人了。表哥说那咱也找啊!你不是在市里干吗?我说我还远没混到那份上。我又问表姐夫呢?你让他也出来想想办法!表哥却狠狠地说,以前在家就净打二姐,这次听说出了事,连头都没露,说快过年了工地上忙,简直畜生不如!
表哥跟我回家,像截枯死的木头。慌乱中他问我老婆,弟妹,你说该咋办?不能让二姐就这么冤死啊!
我老婆也悲愤难抑,说有些人真该枪毙!不行你回去雇几个泼妇天天到他们单位门口骂,骂他们收受贿赂徇私枉法!看他们怕不怕?管不管!
表哥听了唰地站起来问,这真能行?我老婆吓了一跳直喊,我一个女人家发发牢骚,你还当真啊?!
可表哥真当真了。他竟然回去把耿二奶奶和彩芹奶奶请出山了!
在这里我得事先交代一下:耿二奶奶和彩芹奶奶是我们村里年龄最长的老人,当年无论是谁都能对着镜子骂上一天一夜不歇息。有一次她们曾双双对着仇家的天井骂了三天三夜。从那人祖宗八代骂到转世投胎;从天井里一棵酸枣树,骂到堂屋内一根绣花针;从那家人的吃穿拉撒,骂到夫妻俩睡觉打呼噜磨牙…无一不骂了个七七四十九遍八八六十四回合。直骂得那家人举家外逃。事后听老人们说,她们骂人时扶过的一棵大花椒树,第二年就枯死了。
我把她们迎进家门,跑进厨房沏茶,可刚出来就见二老跪倒在地,哭天抢地地骂开了。她们眼泪鼻涕交加,嘴里狠狠咬着二姐的名字,紧紧围绕交警徇私枉法的主题,直骂得山呼海啸悲痛欲绝天崩地裂。
这场空前绝后的预演,似乎一下子让我看到了希望!可老婆害怕,她多次问表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表哥塌着脸说,车主留下钱遛了,交警说如果接受调解就拿钱回家,不接受就去法院起诉。表哥说着又哭起来:起诉就能赢吗?那得等上哪年哪月…
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们只得开始了详细计划:表哥翌日一早带二老打车走,中途下车注意观察事态;耿二奶奶和彩芹奶奶则在交警队大门口下车开骂。如果骂得顺利,估计很快有人请她们解决问题,表哥随之加入;如若遭遇“不公正”待遇,则尽可施展打滚、撕扯、撞墙等等手段,得不到满意答复就坚决不撤。
第二天,我就像一具浮尸漂在公司里,耳朵里全是二老惊天动地地叫骂声。等终于熬到下班,我心急火燎向交警队赶去。
然而那个气派的大门口处空无一人,整座办公楼也一片漆黑。
难道他们真被领导接见了,经过一番义正严词地据理力争后,最终得到了满意答复,正坐上出租车向我家驶去?
可我空等了一夜,第二天又找遍了市区所有拘留所,连个人影也没见着!直到一周后,我终于想起来该给乡下去个电话,这下,竟然找到了表哥!
因为焦急,我劈头盖脸上来就骂:回去也不吱声,急着回去奔丧吗?!表哥的回答泥泞得很:我就是回来奔丧的…表弟啊,耿二奶奶没了!
什么?这不可能!那天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表哥说,快甭提那天的事了,我在村里快被唾沫淹死了!那天她俩到了大门口根本一句话都没骂。耿二奶奶刚坐下就断了气,彩芹奶奶直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究竟怎么搞的?你快说啊!
表哥说,我问了,彩芹奶奶只是说她晕,她说她一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多人开着汽车从那个大门里头出出进进。
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