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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师本色是农民

他是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站在你面前,竟然还有些局促,目光与你匆匆对视一下,忙又移开了,一双大手一会儿插在裤兜里,一会儿又抽出来,不晓得往哪里放。说话呢,问一句,答一句,语言朴实得像是足下踏着的黄土地。这是个在美丽的异性面前易于羞涩的男人,你不由得浮出了几分浅笑。

他一口咬字很重的乡音,身上的西服是因为要见来自北京的教授而匆忙套上的,谈不上讲究,甚至还有几分邋遢,脚上的皮鞋也有些日子没有擦过油。他就是大街上走动着的四里八乡来赶集的农民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色,走进人群中,马上就会被湮没了。看他的装束,听他的谈吐,品味他有些许木讷的言语,你得出一个结论,他就是一个还带着土腥味的地地道道的农民。是的,你经历广泛,眼光大致不差,你看不出他的机警和干练,反有些懵懵懂懂,艺术似乎和他沾不上边,你开始怀疑别人的介绍了,觉得报纸上那些介绍他事迹的文章有些言过其实。他是如此的质朴,浑身看不到一点灵气,不过是个会琢玉的农家汉子,他怎么能够称得上大师?大师这个充满智慧、光芒四射的名衔用在他身上,是否有些文不对题?

他也许看出了你的疑惑,他想不出用什么语言来扭转你的看法,他有些茫然,不安地搓着大手,想不出一句适合的解释自己的话。末了,才憋出一句:还是到家里看看我的货吧。

“货?”她不禁对他有些鄙夷了。什么才称为“货”,就是那些不入品级的商品。他把自己做的作品称为货,也太没品位了。她有些怀疑自己此行是否又犯了轻信的老毛病了。

你随着他在石佛寺大街上走,街两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挤窄了街道的都是玉器摊位,上面摆满了一堆堆一摞摞的玉挂件玉摆件;一串串一挂挂玉珠玉镯玉环玉佩;一行行一排排玉佛像玉山水玉人物玉鸟兽玉饰物,令你目不暇接,摊位前挨挨挤挤都是装束各异口音各异来自全国各地的淘玉客,有的在精心挑选货物,有的在讨价还价,嘈杂喧闹的市声不绝于耳,你饶有兴趣地看着,目光快速浏览,突然有一件什么器物晶光一闪,引起了你的注目,以你的历练和眼光,入你眼目的肯定不是什么俗物。你想让他帮助参谋一番,他却是目不斜视地走,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你只好相跟着,七折八拐地,走过玉文化广场,穿过一排店铺,走进了他的家。

那是一座三层小楼,底层是他的工作间,里面放了一台电脑,三台玉雕机,地上堆了些玉石切削后剥离下来的碎屑。他请你坐下,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牙齿很白。然后他打开柜子,你近前去看,看了第一眼,你便“呀”地叫了一声,呼吸急促起来,目光被直直地拉了进去。你感到一阵目眩,这种目眩只有当年跋涉沙漠,在莫高窟里看壁画时有过一次,再有一次,是在给卢舍那大佛拍照的时候。此刻这种目眩又出现了,你感到思想被击中了,脑中一片空白,思维出现了瞬时的短路,那是一种面对令人窒息的美的感觉,你美丽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定定地仿佛被牵引了,眼前是玉吗?不不不,是玉的灵魂出现了;眼前是石吗?不不不,是石的神韵在闪烁。你费力地咽了口唾液,声调有些软:“可以拿出来吗?”“当然当然。”他捧了出来,随手打开一盏聚光灯,你目光定定地看着,好久好久,从玉质从构图从洗练的线条从包含的思想。又取出一件,又是审视了许久许久,你进入了一种玄虚的恍惚的不可言说的美妙的胜境,遭遇到一种特殊的感觉,这是你平生遭遇不多的场景。你是卓有建树的美学教授,仿佛是专门为美而生的,年纪轻轻就发表了多种颇有见地的美学专著,被国内外学术界称为一匹横空出世的学术黑马。你对美对艺术有一种异于寻常的感觉,美是击中你思想的燧石。此刻,你沉浸在美的感觉中,浑身微微颤抖,觉得有一种幸福的暖流涌遍全身。这种奇妙的感觉已有好多日子没有遇到过了,为了寻找美和美到极致的特殊感觉,多年来你走过了世界许多地方,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和香榭丽舍大街,夏威夷和西海岸,令你根本想不到的是,今天在河南省一个偏僻的乡镇,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又与你激情相遇。

他始终默默地站在你身后,在你扫描美的同时,他的目光也在扫描着你和你手中他的作品。四行爱美的目光虽然不曾相撞,却同时被美所灼伤。

很长很长的时间过去了,你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活泛起来,你从美的玄虚幻境又回到了现实中,你轻声问:“标价了吗?”他答:“外商给一百万。”“原料呢?”“三千多些。”你站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是真正的大师,你知道你做出了什么吗?那是无价的国宝……”

河南省镇平县石佛寺镇是全国著名的玉雕之乡,近年来从农民中出脱了许多工艺美术大师,他们设计雕琢出了许多国宝级玉雕作品。出身农民的仵应汶先生被授予“中国玉石雕刻大师”“中国民间工艺美术家”称号,他1978年设计、创作的《岫玉双层转动花熏》被陈列于北京人民大会堂,作品《千手千眼观音》《悟道》《大威德力士名王》《唐式观音》分获“天工奖”金奖、银奖;《大威德力士名王》被法国吉美博物馆收藏;2006年精心雕刻的水晶作品《三教九流图》,由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大师作为国礼赠送给俄罗斯总统普京。像仵应汶一样出身农家,跻身工艺美术大师之列的汉子在石佛寺还有很多,他们用玉雕作品在世界各地播撒着美轮美奂的东方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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