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等待,安静,其他一切似乎与我无关。“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的好妹妹吗?”刻薄的声音,我抬头盯着她的脸,与我极相似的脸,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她突然一怒,吼道:“死哑巴。”我闭眼,不再理会她,回忆涌出。“孪生,一健一哑。”我和她尚未出生时,母亲曾被一老人指腹说道。出生时,我啼哭不止,而她只是张嘴流泪,没有丝毫声音。我是姐姐,她是妹妹。
意外发生在八岁那年,我们一家回老家探亲,她偷偷拉着我跑出去玩。路过一个小树林时,她突然往林子里跑,我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回答我的只是她越来越小的身影。我怕她出事又无力呼喊,立刻跟了上去。莫约10分钟,她停在一棵古树前,好一阵的手语后,我看懂了她想表达的。她想许愿?!是了,母亲曾说过有古树能完人所愿,但要看缘分而遇。多年来都没有人能因此而梦想成真也因此就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笑。见天色已晚,我欲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她突然甩开了我,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我。下一秒,她用不知何时拿在另一只手上的石头砸向我的额头。
好黑,我用力睁开眼,一次、两次、三次。从没觉得睁眼是这么用力的一件事,视线从模糊变清晰。远处一束灯光照向这边,继而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聚过来。我撑起身子,想要喊出声找妹妹。突然瞳孔一缩,妹妹正坐在我隔壁,冷冷地看着我。紧接着,家人找到我们。我看着她将我姐姐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因为她穿的衣服与我一模一样,没有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姐姐,他们只知道会讲话的就是姐姐。从那一刻起我喜欢上用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我看着她说她这个做“姐姐”的如何如何不对,百般袒护我这个“妹妹”,倒听得母亲一阵感动,我无法为自己说一句话。往后的十年里,她表面做着“好姐姐”,实地里各种欺我,因为我变成哑巴了。
“说吧,找我到这里来,想干嘛?哦,对了,你是哑巴。哼,我的好、妹、妹,不,是姐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可怜。”她对我品头论足已经不是第一天的事情,我突然睁开眼,看着略惊讶的她的身后慢慢显出一棵古树。“换回来”我指着她朝向古树张口形。白光慢慢聚集在树周围,从树干一直蔓延过来,围绕着我和她。不久后白光褪去,她一脸惶恐地看着我。
“怎么?害怕?你怕什么?惊讶?母亲讲的古树传说,你只听了上半部分,便睡着了。后半部分则是在老家的那棵古树和另一个地方的一棵古树为双生树。你找的那棵是‘妹妹’只能完成孪生妹妹的愿望,同理,这棵则是‘姐姐’。相传‘姐姐’这棵树会在‘妹妹’出现后的十年后显现。”我用手背滑过她的侧脸,又道:“抢别人的声音,感觉如何?我从没想过,我一直小心呵护的妹妹竟这样恨我。你夺了我的声音后,心情不好便是对我恶语相向。你说我从没有想到你,可你知不知道我对未来的规划全是围绕你,我打算大学修生物学,哪怕毕业后无法从事人体相关研究,做个医生照顾你,我想也不错。八岁那年,你居然让父母把我送进聋哑学校,在你还不能讲话的时候,父母曾有想要送你去聋哑学校的念头,我极力反对。是啊,我真傻,因为没有你那么狠心,我觉得总有一天你能发现自己错了,我一直期待你能自己改正。我想,毕竟是姐妹一场。一次次伤害,一次次原谅,期待。直到今天你都不知悔改。你说命运不公,可是我还不够疼爱你吗?妹妹。”她跌坐在地上,我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我伸出手抱住她。此时在她的手边现出一把短刀。
一股腥味涌上。她无力地趴在我怀里。
“姐姐!”她突然开口。
我吃力地推开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了抹嘴角不争气一直流出的紫金色的血。“对不起,姐姐骗了你。想起来了吗?我们并非人类,我们是寐,我们是妖,梦妖。双生的寐命中注定只能活其一,无端让你亲手杀我,断然不可能。这个梦,我织了八百年,我只是有点舍不得你,拖了一千年才结束这个梦。眼看你即将成形,成仙成魔只是一念之差,经历这个梦,我想你不会成魔。只是没想到被捅一刀这么痛,也罢。”
“不要!”她喊。
“来不及了哟,看,我正在一点点地消失。我只是化成修为融入你的身体。不管如何,活着。”她扑过来想抱着我,但已经来不及。
这是我爱你的方式,妹妹。
妖以能修得人形为荣。我是梦妖,在人间以树身隐于人海,两千年可修成人形。因为姐姐的关系,我第三千年才修得人形,其中一千年沉睡于一个梦中,误以为自己是人类。姐姐愿意为我而牺牲,化成了我身体里修为的一大部分。在她死后的五百年,被天界选中,成了仙。念我心无邪念,封了下仙。具体是干什么的封仙时也没听得太仔细,我只知这五百年间从未停止过因她而悲痛。我回到人间树形体的所在之处,只听得当地人类叹息说原本好好的双生树不知为何一夜间大的那棵消失了,少了一大块的遮阳荫地,可惜可惜。
第二天村民们早起外出时,发现另一棵剩下的双生树也凭空消失。
在册封成仙前,我为自己取了一字为名——缘。人间话本里无论是佳人才子相遇,还是两个本不相识的金兰姐妹、结义兄弟,都讲究个“缘”字。能与她做姐妹,这便是我与她的缘罢。
册封时人间下着小雨,不过是个小仙,也没多被在意。册封地选在一座常年覆雪的仙山上,我身着白素衣,散着头发,手上戴着一只有特殊纹路的湛蓝手镯,与身上的装束格格不入。这手镯自从姐姐消散后便出现在右手上,取也取不下来。站在皑皑白雪山上片刻,便有名仙官携着两名仙童,缓缓而落。仙官手执圣谕,一名童子手捧火红华服,华服上放着一条长椭圆形叶的橄榄枝;另一名童子双手持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方形木盒,盒被上了锁,图案甚精致,似乎与华服上的图案相同,是一种花的图案。
“梦妖——寐族的‘缘’?”仙官开口,我屈身一礼“正是奴家。”仙官放开圣谕,金黄色的圣谕升至半空中缓缓展开。在正上方伴随着洪亮、威慑的声音,一字一字地慢慢投射出圣谕内容。
“梦妖主干寐族,双生寐之妹妹,汝乃最后一寐。修为颇高且心无邪念,特允成仙。封为落尘下仙,可否升迁仙品,乃看汝之造化也。”声毕,金黄色圣谕落入我手中,一股十分纯净的力量不断涌进体内,很快与我的修为融为一体并平息下来,后只觉额间一热。
两位仙童把物品呈到我面前。“落尘下仙,此为下仙专属仙服及锦盒,每位仙的锦盒内物件均不一,但对各仙均有助。下仙乃掌管……”我走了神,并没有听仔细,是的,我仍悲伤于她的消散,至今也不能自拔。我成仙了你可知?
“下仙?”仙官轻唤。为掩饰走神的尴尬,缘指了指方形锦盒上的长形锁,问道:“仙官此锁如何开?”
“此锦盒乃灵物,需饮下仙三滴血,以此认主,认主后锁去。”缘左手食指指甲轻划过右手食指,划出一道口子,紫金色的血渗出并把手伸至盒上。
“曾听闻寐族能知过去与未来,为上古织梦者,最近于碧落,血色也极近于龙凤血的纯金色。如今一见,果不其闻。”
“仙官谬赞”缘道。能明显感觉到血被锦盒吸取,突然这种感觉停止,锁断落消失不见。
“礼成,下仙吾等告退回命。”
缘从仙童手中接过锦盒与华服、橄榄枝,再抬眸已不见仙官仙童。
转身俯瞰人间,雨不知何时停了,各地某树枝头一种火红色五瓣的花正开得鲜艳。仔细一对比,与锦盒、华服上的花纹竟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