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兮略微停顿了一下手指。
“那和你没关系……”
又接着打了几个字，她轻轻地出了口气。
“他说的‘幸福’，是个策划案。原本那一直都是我的工作，但是，我现在正在考虑，也许这一次应该让给他来做……”
苏浅停下了手中的画笔。他转面看向她。只见她双肘支在写字台上，两只手从下向上掠过脸颊，额头靠在十只手指间，似是用手指用力支撑着脑海里沉重的压力。
“为什么？我是说，既然那是你的工作，为什么你要让给他来做？”
她闭上双眼，额头依旧停留在指间。
“也许是因为我这次企图要抢他的饭碗吧……又或者，是他比我更有幸福感，所以更加适合这个案子……”
她的嘴角隐隐透出一丝自嘲的轻笑，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疲惫。
他静静地看着她。
她身上那件黑色的羊毛开衫看起来是那么单薄，腿上透亮的黑丝袜在这样的季节除了能勉强隐藏住冻得青紫的皮肤外还能挡住什么？
他不明白，她真的不怕冷吗？
下意识地起身走到书架前拿起空调遥控器，他将温度调到了最高。
“抱歉，因为丙烯颜料干的很快，所以我不能把风速开得太大……”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转身发现，不知何时她将头枕在左臂上，右手还按在一本厚厚的资料上。微闭的双眼恰到好处地隐去了满溢的疲惫，微微耸起的双肩倔强中透着难以言表的孤单。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拿起自己的羽绒夹克，轻轻盖在了她的肩上。
“一分钟……我需要休息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听她说话的声音似乎很清醒，可是她连眼都没睁一下。
宽大的羽绒服好罩在她身上显得是那么的空旷，让人忍不住怀疑里面的身体到底是有多么单薄！
看着自己的外套在她身上好似古时候的盔甲一般，苏浅不由得笑了起来。
将写字台上的台灯光线调暗，若兮脸颊上的线条随即变得柔和起来。
突然，他眼前灵光一现！
迅速将面前的的样稿撤下，他从一旁搬来一块更大的画板支了起来，那是用来绘制正式画稿的，足足有一扇推拉窗那么大！
再次将身边的落地灯角度调整到最佳状态，他拿起铅笔迅速地在纸上描画着。
那似乎是一个同样稿完全不同的画面。厚重的帷幔、层层叠叠的褶皱、女人、若隐若现的肌肤、光洁的手臂、纤细的手指、微闭的双眼……
时间仿佛在铅笔与纸张发出的沙沙声中静止了。
两个小时之后。
若兮挪动了一下已经失去知觉的左手臂。
“几点了……”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直起身来，哗啦一声，肩上的羽绒服滑落在地板上。
“不好意思……”
她忙俯身将外套捡起，并且挪动鼠标去看电脑上的时间。
九点二十七分。
“我睡着了吗？”
她不记得自己居然睡了两个小时，还以为自己只是眯了两分钟而已！
若兮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怎么样了？”
她走到画板前，却发现架子上原先的画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巨大的一块！
苏浅站在画板前，手中依旧用铅笔迅速地描画着。他身上的运动服袖子高高卷起，她看到在他的右手臂上有一串古怪的字母。
“咦，你有文身？”
明亮的灯光下，那串字母散发着诡异的蓝光。
“才不是文身……”
他的嘴里咕哝着，眼睛依旧盯着眼前的画板。
她顺着他的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之上。
“你这是开始正式绘制了吗？可是，我还没看到最后的定稿……”
白色的纸上，那些用铅笔勾勒出的图案在她眼中依旧是一片抽象的线条，但是她隐隐感觉到，这和自己之前看到的样稿有些不同。
“放心好了，我已经将样稿上的空白在脑子里填补完成，最后的效果只会比之前你看到的更精彩！”
“可是，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先给我看看的……”
听了她的话，苏浅停下手中的画笔，把头扭向她。
“时间紧迫！我在尽最大努力提高工作效率！我已经理解了你的创意，哥特式的低调奢华、厚重但不沉重，前卫而不失优雅！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过目不忘的精准诠释！这些是你想要的，对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你确定你可以做到吗……”
虽然他的确明白了自己的创意，但是若兮对这个小子仍然有些担心……
“你相信我吗？”
他将铅笔别在了一只耳朵后面，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这个样子，让若兮想到了装修工人……
“我……咳……当然，信你……”
事到如今，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信我的话呢，就赶紧回家睡觉，然后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画完成之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的！若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总之我一样会把它完成给你看，就像你那天对于楚阳说的那样！”
听了他的话，若兮愣了一下。而后，她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小子，居然会用她的话来教训她！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有些喜欢他的倔强！
“那就拜托你啦！”
她回到写字台前，将编辑好的文件存进U盘，然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向着门口走去。
看着她重新穿上高跟鞋和大衣，他在一旁帮她拿着沉重的文件和皮包。
“喂，你真的不冷吗？要不要我借给你条运动裤之类的？”
看着他大腿的高度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腰，若兮笑了起来。
“我看还是算了吧！你的裤子估计能把我装起来了！那么长穿上还怎么走路，我可不想被绊倒在马路上！再说了，穿成那个样子可怎么见人！”
“切！”
他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大晚上的，难道漂亮比被冻死还重要吗？女人啊……”
“是啊是啊，对于老……女人来说，不能时刻保持美丽，还不如冻死算了！怎样！”
她一把从他手里抓过自己的家当，高傲地转过身打开了大门。
“记得要抓紧时间啊，我从明天起真的会很忙，所以，就全要拜托你咯……”
“知道了知道了……喂，等一下……”
就在她拉紧自己的衣领踏出房门之时，突然一条厚厚的围巾从身后绕上她的脖子！
“不穿裤子，至少围上这个吧！喏，还有手套……看你的手，跟红烧凤爪一样……”
长长的围巾很柔软，也很温暖，上面有股淡淡的，男孩子的味道。
面无表情地接过他手中的手套，那尺寸对于她来说，同样大的有些夸张。
脑子有些迟钝地沉默了一秒钟，她抬眼看着他，而后木然地说道：“你这个人说话真得，很欠扁！”
“哈哈……”
苏浅笑着摆了摆手。
“我只是担心，若你冻死了，我该找谁交稿呢！”
哈……
若兮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烧给我！”
她说完，便转身向着楼梯间走去。
“啊？”
他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若我冻死了，就把画稿烧给我……”
她转过身来，突然冲着他做了个“贞子”一样恐怖的表情，而后在他一脸惊愕的时候，呵呵的笑着摆了摆手。
夜幕之中，尽管雨夹雪已经停止，但是风似乎更大了。
出租车上。
若兮很感激苏浅借给她的围巾和手套。也许正是脖子里和双手尚存的余温让她没有完全变成一条冰棍儿！
突然，手机发出短信提示音。
“阿姨，你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啊！你答应拿给我的小说呢？苏浅”
啊！自己早就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抱歉啊，你知道，人一上了年纪记性就会变差！下次吧，如果还没被我丢掉，下次我一定拿给你！陈若兮”
“知道自己上了年纪就要服老才对啊！一把年纪的人了，要多注意保暖才行。要知道，血液循环不畅，脑子就会转的更慢啊！在你得老年痴呆症之前，记得把我的围巾和手套洗干净再还我啊！”
靠！这臭小子不会弄了条脏兮兮的围巾和破手套戴在自己身上吧！
若兮忙拉起垂在胸前的围巾细细端详一番。
浅灰色的羊毛围巾柔软而蓬松，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污渍。手套似乎和这围巾是一套的，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的！
“我已经拿来擦鞋了！”
哼，别以为本大人不敢这么做！
若兮将手机塞进皮包，把脖子蜷缩在温暖的围巾之中。
脑海中，苏浅巨大的画板上那幅铅笔底稿朦朦胧胧地浮现出来。
那略显凌乱的线条所勾勒出来的女人为什么会有些眼熟呢？她确定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她”才对。
是某个杂志上的模特？还是某一幅油画里的人物？
果然，低温会让大脑运转迟钝吧！
看来，我要抓紧时间，在自己换上老年痴呆症之前还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搞定……
摇晃着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若兮打了个喷嚏。
这次也许真得要感冒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