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金于德站在雾里,头发上湿漉漉的,虽然这并非什么要事,但他还是要做到一丝不苟,决不能让一个学生“漏网”。在他身后,已站着好几个哭丧着脸的学生了。学校处理这种事情有一套办法——罚抄。无论哪个年级的学生,被查到了就要将所教课文中最长的一篇抄上好几遍,但依然有人屡抄不改,这令金校长十分头痛。
贾主任鼻梁上架着一幅金丝边眼镜,六百度。他的眼睛睁的并不大,但有神,目光炯炯的。此刻,他微微向后斜视了一下,287班的捣蛋鬼刘慕春正和旁边288班的一个女生窃窃私语。当刘慕春看到贾正影微侧的头时,打了个机灵,赶紧站好。虽然刘慕春对罚抄并不在乎,——他父亲是这所学校的对头之一,土管所的所长,学校上次挪用了一片农民种地的菜田,如今把柄握在他父亲手里——但他对贾主任是存三分惧怕的。
站在校门另一边的几个检查校徽的学生刚检查完何漠与秦月的校徽就放他们过去了。但金校长很不满意,原因是他们两个靠的太紧,他心里咯噔一下,口里嘀咕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学校中已有先例,不止男生,甚至有女生在这种事上做的太过火被停学处罚。
“老贾啊,你知道那两个学生是哪一个班的?”金校长开了金口。
“287班,哼哼!”贾主任似乎有些忿忿了,整个身影在雾里晃了晃,背负的手也有些松开了,“又是赵青那个班的,又是她!”这赵青老师前年刚从H市的师范毕业转过来,一到这个学校便接手了287班。当然,在此之后班级中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贾主任才会这么忿忿。此刻他心中想,尤其是那个刘慕春,简直该判死刑。
“哦……”金校长应了一声,望着二人的背影,仿佛若有所思。也在此刻,刘慕春在他们背后做了一个鬼脸,惹得大家都捂着嘴低低的笑。
何漠与秦月走进教室,里面只有十多个人。其中有一个叫吴天志的,抬头看了一眼秦月,又看见何漠,立即将眼神收了回去。吴天志中考继何漠秦月之后,第三名,教师们自然也少不了许多鼓励,但他很看不惯秦月与何漠在一起,于是盯在书上的目光又有了几分嫉妒。
何漠在课桌里放好书包,稍坐了一会,转头看着窗外。秦月趴在课桌上,看着何漠魁梧的背影出神。吴天志的目光从书上移开,顶着秦月看。
窗外的雾正浓,一切都影影绰绰的,很不分明。操场中间的法国梧桐树也罩上了一层雾。雾浪轻轻的涌向窗边,拂过何漠的脸庞,一股清新的空气从窗户里用了进来。雾气使何漠的头发微微变潮了,甚至连他的脸上都像要滴下水来。楼下的雾气里传出许多嘈杂的人声,东边的天空有些发亮,太阳已升起来了,但总是透不过这层雾,天空像涂了一边白漆般苍白无力。
早自习的铃声骤然响起,何漠回过身来,看着人差不多了,就拿出语文书走到讲台上去。他刚准备读,赵青老师在教室门口向他轻轻招了一下手;于是何漠向秦月做了个手势,将书放在讲台上,径自向教室外走去。
吴天志的眼神顺着秦月的背影向上移动,直至秦月开始读课文他才缓过神来。
赵青与何漠走到走廊边上,何漠听到教室里传出秦月读书的声音,微微笑了笑,随即就听赵老师在讲话了。
“何漠,学校文学社要进行一次作文比赛,要求每个班级都要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参加,我想让你和秦月参加,可以吗?”
“可以。”何漠微微踌躇了一下,最后答应了。
“那么你等会通知一下秦月。对了,还有,这是45期校报。”赵青从教案里抽出一份报纸给何漠,“你现在可以进去了,秦月在读课文了。”
何漠拿着校报走进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展开报纸看了一看,猛然,他看见报纸上印着秦月的文章,题目是《秋意》,然而内容不仅仅是秋意,写的还有人——何漠。何漠看完了这篇文章,又看了一眼在讲台上读书的秦月,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
当早读课快要结束时,刘慕春才从外面踅进了教室,嘴里还哼着流行歌曲,牛头皮鞋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响。期中考试他也是第一名,倒数第一。坐在底排的几个女生看着他这身打扮,暗自盘算着自己要到几岁才能有这等气派。
然而何漠连眼皮都没抬,他压根就看不惯刘慕春的这幅德行,校内校外都遭人骂。
刘慕春一走进教室,没有立即走到他自己的座位上去,而是看了一眼秦月,然后走近她说:“秦月啊,又读课文?几时我和你一起读……”他话音未落,前排已有笑声传了过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哼!”牛头皮鞋在地上踩的更响了,一直持续到刘慕春的座位边上,一阵香水味飘过过道。吴天志的目光又在他的身上扫了一阵,辣辣的。
“赵老师,早啊!”吴毅在教务处的窗户里望出来,看见赵青恰好经过。
“早,吴老师!”赵青走进了教务处,对吴毅说,“我们班的几张凳子又坏了,要换些新的了!”
“噢,你们班里不是木工组吧?这个学期换了七张凳子,真破记录!我这个教务主任也要破产咯!”吴毅从房间里拿了几张凳子出来,放在一边。
“等会我让几个学生来拿,这群捣蛋鬼!”赵青看着板凳说,“再见!”
“再见!”吴毅举了举手,看着赵青的背影在雾里愈走愈远。
政教处里烟雾腾腾,贾主任接连不断的吸着烟,烟味让人发呛。
“这个刘慕春就凭他老子在土管所里做了个破所长,就这样猖狂,不把校规放在眼里,真是可恨,可恨啊!”贾正影在座位上低低的嘀咕着。凡是他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总要骂人,而且气不打一处来。所有政教处的教员也都习惯了这一切。
贾正影从嘴里吐了个烟圈,拧灭了烟,又长长吐了一团烟雾。右手里捏着的钢笔微微抖着,几点钢笔水溅在下面的纸上。土管所又来追帐了,本来应是校长管的事情,然而昨天金校长拿到这个烫手山芋时,却又扔给他去处理了。
在贾正影冥思苦想之时,金于德却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直走到贾正影身边,说:“老贾啊,又吸这么多烟,对身体可不好啊!”
“唉,唉……”贾主任接连叹了两口气,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叹气。
猛然间,从窗外吹来一阵风,卷着雾气,直冲进室内,随即又在烟雾里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