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着头,墨镜阻隔着交流的可能,无阳利落的躲开来来往往的人,越过繁华的大街,迈进这个城市引以为傲的广场。
拣了一处略微宽敞的地方,无阳抬腕看了看手表,静静等待着。
温柔的风轻轻滑过,淡得无法察觉的烟味环绕他,虽然不是薄荷的味道,无阳仍在瞬间提起警觉,避开所站的位置。
是的,他是在黑暗里呆久了,根本忘记现在是大白天,有可能被人发现他的不同寻常。但是,穆先生不会忘记的。
凭空而来的手又准又狠的攫住无阳的肩膀,压制住即将跃起的身子,而后顺力道一带,禁锢在睽未已久的怀抱里。一只手轻巧的取下他的墨镜,帮他收拢进了口袋中。
无阳承认自己有一秒钟的愣怔,完全是背后从未有过的温热和莫名的安心感造成的。
“常常在白天走动一下也是好的。”熟悉的声音夹着戏谑在耳边响起:“宝贝,早安!”
无阳的身体一颤。
“师父!”
“不可爱!”
穆先生麻利的丢开他,绕到无阳的面前。
休闲的T恤衫牛仔裤鸭舌帽,少了墨镜的阻碍,他并不像杀手。岁月真的没有在这男人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即使有,也是更加的成熟潇洒而已。
相较来说,无阳那身墨黑的颜色,是那么沉重和阴暗。
阳光般的笑绽开,穆先生伸出食指挑高无阳的下巴,让习惯低垂的脸沐浴着阳光,邪肆的目光停在上面,许久。
无阳迎视着他,趁此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打量自己的师父。
“最近感情的波动太大了呀!我的宝贝!你的情绪会影响你弟弟的!你会希望看到双生子的副作用产生在他身上么?而且动情,为我之大忌啊!我可不舍得自己辛苦培养出的好孩子死在如此低级的失误上。”
“是吗?”
“啪!”勾起他下巴的手飞快的甩上去,殷红的印记呈现在无阳的右颊,那只作祟的手轻轻拨过被抽偏的脸,穆先生温柔的看着他:“没有必要怀疑我说的话。”
“是,无阳谨记了!”
“我在来之前,去过念恩了。你弟弟的礼物已经委托养育者交给他了,他应该会喜欢的。如你所愿,我的宝贝。”
食指轻轻抚了抚那不同寻常的红艳,才离开他的颊。
“我会很小心,不会给师父惹麻烦的。”
保持着难得的抬头姿势,略微向下的眼睛平淡的盯着自己的师父。
“你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师父,无阳需要自我了断么?”
“宝贝。为师可舍不得呢!”
“师父,我叫无阳。”
“啪!”这回被抽到的是另一侧脸颊。只听其声,竟看不到手的起落。无阳的脸偏向了左侧,而穆先生的双手却仍然气定神闲的插在口袋里。
“你也应该跟上时代的进步呀!”
“……”无语,打与被打成为习惯时,已然没有情绪的变化了。
“若是你在看着你弟弟时也能这般冷静就好了!”
双手抚着徒弟的颊,穆先生微笑,但眼神里不再隐藏的锐利和杀气已形成气场环绕起两个人。
“师父,有什么事找我?”
“喏!”
从中间折起来的信封递到了无阳面前:“其实我也可以发邮件给你,可是我很想念你。虽然距离我离开你才不过几天的时间。”
无意义的废话!无阳打开信封,自动无视掉师父的话。
“其实我在忏悔……是不是以前对你太粗暴了……”
与工作无关,忽略。
“我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不过,我已经把你弟弟每一年的礼物单子列好了,费用托给了律师,即使我们都死了,你也不必担心……”
虽然有用,但是谜一样的穆先生会死掉吗?受了伤才几天功夫已经生龙活虎了,所以这句话他一样选择不理会。
“宝贝,我想抱你。”
师父又抽疯了,无阳对穆先生时不时拿他当孩子看的习惯早已不当一回事。虽然当初把他扔到集团里一走了之不管不问的穆先生没有参与他的成长近乎十年之久,也不能因此无视时间的打磨。
“师父,每次见面你都有抱我啊。”
“师父试炼你的次数比较多呀!不肖徒!”
回回都拿他当沙包打,这叫做试炼!起初有几回差点打得他小命归了西,还好意思说吗?难道教他不顾生命安全纵身扑上去像小孩子一样抱穆先生,那才是好徒弟?何况他早就知道师父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随意的接近和碰触,他才不会傻到亲自去找揍。
“师父,任务并不难。”
杀人而已,杀个商人而已,杀个日本的商人而已。
“宝贝,这是师父的任务。”
无阳一愣,师父把他的任务给自己做,那自己原本的任务岂不是师父做了,这怎么可能呢!
“集团的老大很阴暗啊!不过为师已经把任务摆平了——虽然流了不少的血,这个任务就由你完成吧。”
无阳认真的抬头,注视着自己的师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师父好像变了,说不出是哪里变了……与印象里的师父不一样,只是仍然神秘莫测,仍然爱打人,仍然喜欢任意妄为。
“师父……集团分派的任务,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呆呆的,无阳脱口问。
“当然不能。”寒光滑过眼底,笑容很快又回来:“但能左右其意志者并非没有。”
“无阳担心师父您……”过于简单的任务,无阳纠结着……报纸他看过了,师父只身结果了叛出集团的二十八个杀手,才换来集团对他的行为的无视。
集团里的杀手,要么是孤儿,要么家人早被处理掉。即使未被处理掉的,也不会允许杀手与他们有一丝牵连,否则定遭灭门。
迄今为止只有无阳成为了例外。
这正是穆先生不同凡响之处,而无阳则是唯一的受益人。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穆先生将他拥进怀里,轻轻拍拍。
无阳从最初的紧崩缓缓放松,任由师父温柔的拥抱,安慰的抚拍。
“师父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
“师父……二十八个杀手啊……师父你怎么办到的啊……”
“放眼世上,还没有难得住我的任务。”
“那师父就不会死的。”
“是人,终会死的。有时由自己,有时不由自己。”
“师父即使是死,也会是自己选择的!”
“宝贝,你真可爱!”
“师父,很多人在看我们……”
年龄差距不大的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当然谁都会产生好奇心,思忖他们的关系。
“你不能为别人活……”
“师父,我学不来你呀!”
“宝贝……除了你,世界没有任何意义!”
无阳感觉到师父的胳膊非常用力的夹住自己,好一会儿。时光真的留下了痕迹,他比师父长得高一点,而记忆里的师父高大而任性——永远无法获知下一步他会做什么。
遥远得如在天边的星般清冷、无情、神秘、锐利的双眼,总是不停的切换着所表达的情感。狠毒、阴暗、冷漠、狡猾、虚伪、嘲讽、纯真、温柔、简单、率性……谁能走进穆先生的心里,读懂真实的想法?
但,无阳可以肯定的是,师父此生就只为自己活着,绝对不肯委屈自己一点,绝对不容任何人干涉他、改变他、威胁他……
学不来的,那火焰焚尽的夜烧掉了他的自我,凝望着相同的脸孔绽开的笑容,那是他寄予了所有的人生,却早已失了自己。
“关于他的所有资料为师已通过邮件发送给你了。”
那有什么道理叫他大白天来人堆里接个破信封?!
“你在抱怨为师吗?”穆先生一把推开无阳,眼神冷冽。
“不敢。”无阳将信封收进贴身的口袋里,迎视着自己的师父:“还有什么吩咐吗?”
转瞬,清亮的眼神变得温柔、迷离、眷恋……穆先生打量着无阳,微微摇头。
掏出两支烟,穆先生递向无阳。那是两支完全不同的烟,一支细长而微绿,一支短圆而雪白。无阳伸出手,却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支。
“拿去……把你不喜欢留给我的,拿去。”
目光胶着在两支烟上,如同两个鲜活的生命,在火中起舞、在烟中迷醉……熟悉的薄荷味道穿越过感官的认知,他伸手取走其中一支烟。
穆先生转过身,掏出打火机,且行且点燃唯余的烟。
远远的,烟雾袅袅散开,似生命般挥霍散尽。
闭上眼,无阳将自己选择的烟放进了口袋,贴着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