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位于中土的西南边陲,为连绵起伏的群山所环抱的小山村,青山绿水,气候宜人。若不是几乎与世隔绝,人迹罕至,倒是个游玩踏青的绝佳去处。
他今年三岁了,早已经学会了走路,只是年纪小的缘故,走得很不稳当,村里的小路又很崎岖,晃晃悠悠地,随时都可能失足跌倒在地上。娘亲很不放心,就在他的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今天天气格外地好,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林间的鸟雀绽放着动人的歌喉,几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就这么坐在树下,和着悦耳的鸟鸣,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常,以及山外的一些新鲜事儿。
阿爹跟着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叔叔们进山打猎了,天黑才能回来,若是遇上什么难打的大猎物,少不得一连几天不能归家。
他被娘亲护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漫步在安详的山村里,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身边的一草一木,路边的野花开得热烈,浓密的花丛中有淡淡幽香袭来,令他无比心醉。
鸟语,花香,还有,童年。
如果这一切是永远,那该多好。
画面突然变了,一股刺鼻的烟味顺着山风飘了上来,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山下。
远远的山坳处燃起了熊熊烈火,堵死了出山的小道,冲天的黑烟直上云霄,遮住了半边的天际,就连晴朗的日空也暗了暗。
一群手执利刃,黑布蒙面的士兵冲入了这个宁静的世外桃源,挥舞着长刀,对着手无寸铁的山民们大肆屠戮,入耳的尽是人们临死前的惊惶哭喊。黑色的盔甲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蝗虫入境般的士兵们凶狠地砍杀着,宛如从地狱冲出的死神,冰冷的刀锋收割着鲜活的血肉,阵阵血雨飘洒。
只是片刻间,山下的土地遍染上了一抹艳丽的绯红。
那些逃避不及的山民们被从后面追上,刀光闪过,就是一片血雨腥风!
他何曾见过这种地狱般的景象,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倒是他的娘亲还算镇定,尽管秀美绝伦的脸上一片苍白,却还是一把抱起他,大步朝着山后跑去。
只是几个突然冲出来的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几个士兵望着这对母子,意外地没有挥刀相向,只是他们眼中的贪婪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想法。
他不安地扯了扯娘亲的衣襟。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看似柔弱的娘亲竟然有如此恐怖的武功。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原本活生生的人体在他眼前就那么碎成了数段,喷射的鲜血扑面而来,他只来得及闭上眼睛,便觉脸上一热,一股腥甜的味道渗进了他的舌尖。
他看见娘亲原本柔和的脸上,布满了冷冽的杀意,一种突然升腾的神秘气息环绕着他的娘亲,恍惚间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他突然想哭,不知道原本温柔可人的娘亲,为什么突然变成这副冷酷模样,竟比那些恶鬼般的黑甲士兵还要恐怖。
之后忽觉后颈一麻,顿时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知觉。
他在无边的黑暗里深深沉沦,漫无边际地彷徨,追寻着遥远处的、记忆深处的一点虚影。只为找回那失去的童年,一段美好而难忘的回忆。
似乎有人在低声呼唤,可是他不想醒来,直到肋下传来的刺痛逼得他不情不愿地睁开了双眼。
“燕九诚,你又做噩梦了?”
一个少年站在他的床前,皱着眉问道。
燕九诚悄悄缩回摸向刀柄的手,也只有无所顾忌的纳兰丹才会这么对他说话。
“没有。”
燕九诚含混地答道。
“还说没有?”
纳兰丹说着拿过一面铜镜,扯着他的肩膀,让他看清了铜镜里的人影。
借着烛光,燕九诚看见铜镜里的他,面目憔悴,就是眼里也有了几根血丝。
“这不是还没天亮吗?”
燕九诚有气无力地回应。
“得得得,快洗洗吧,我先去吃早膳。”
纳兰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凡事早作打算,是错不了的。”
说完就拉开门出去了。
燕九诚抱着脑袋躺在床上,只觉得头昏脑涨的不想起来。
燃烧的山村,破碎的肢体,是他不愿面对的一段惨痛回忆,就连他的师兄纳兰丹也不知道。
“黑盔黑甲,双刃长刀,这是大燕国最精锐的禁军才有的装备。既然你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妨借着这个机会,前往东都,或许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也说不定。”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青铜面具之下,燕九诚看不见面具主人的真实面目,但他知道,师尊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想到这里,燕九诚跳下了床。
等到他收拾完毕,下楼去吃早膳的时候,纳兰丹已经在下面等了好一会了。
“快吃吧。”
纳兰丹推过一碗热腾腾的面片,里面放了不少茱萸。
“我特意说过多放茱萸的。”
纳兰丹低声道,“吃完了我们就走。”
燕九诚默然接过。
两个人的盘缠都不多,西南距离东都,足有上千里之遥。这一路走来,所带盘缠已经用去大半,现在若是不节省一点,只怕还没到东都就要断顿了。
纳兰丹的情况还好一点,毕竟他是个贵族,尽管已经没落,但是一点余钱还是有的。饶是如此,也只是弄了一匹更好的的马而已。
“你的脸色很差。”
纳兰丹仔细端详着他。
“呵呵,都习惯了。”燕九诚苦笑一声。
纳兰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口气有些忧虑:
“你说了梦话,我都听见了。”
说着纳兰丹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师父说你有过一段家门血仇,或许与大燕国王族有关?”
燕九诚一惊,便要抬手制止他的话头。
“无妨,你瞧瞧这么早,下来的也就咱们两个,更何况...”
纳兰丹顿了顿,朝着帐房那边瞥了一眼,道:“这可是师父的人开的店,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他们心里有数。”
燕九诚只得道:“师父是这么说过,不过,幕后凶手不是燕国王族也有可能的。”
“那就是了,去了东都,你这样子,迟早要被看出什么破绽。”
纳兰丹分析道:“说梦话,整天心事重重的,就凭这两条,燕王就有理由怀疑你是不是别有企图。”
“是是,我改”,燕九诚叹了口气,“你总得让我吃口饭吧。”
儿时的那段回忆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不想再提及。
“听说冷氏是西北第一家族,若是有他们的提携,就能少走不少弯路。”
燕九诚吃得满头大汗,看见纳兰丹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有心搭话。
纳兰丹淡淡哼了一声:“谁叫人家世代镇守西北,功勋无数,就是燕王也要倚重他们的。”
燕九诚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之意,劝道:“以师兄的本事,想要让他们赏识,自然是不难,师兄若是有心,多结交一下那些贵族的子弟们,多个帮手,也是好的。”
纳兰丹皱了皱眉,不屑地道:“不过是凭着父辈余荫而已,真有本事的,能有几个?”
对于那些凭着出身显赫,只消立上一点功勋,轻轻松松就能身居要职的勋贵子弟,纳兰丹向来是不屑一顾。
“可是,你我都清楚,现在的大燕,其实就是掌握在少数的大贵族手中的”,燕九诚沉声道,“就算是燕王,也只是这些大贵族中最大的一个。如果想升迁得快,少不得他们的扶持,如此,师兄也不负伯父的期望。”
纳兰丹脸色微变。
这是纳兰丹的一块心病。
纳兰丹的家族早已没落,母亲早逝,如今家里只剩下了病弱的父亲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管家。所以对于这个儿子能否出人头地,年逾不惑的老爹可是极为上心的。
“若是能借助冷氏家族的力量那自然是好,可是就怕这一过去,我就成了任人驱策的打手。”
纳兰丹道,手指轻叩着桌面。
“那总比默默无闻强。”
燕九诚头也不抬地道,继续进攻着眼前还剩一半的面片。
“不,不一样。”
纳兰丹连连摇头,“就算是步步高升,可是一举一动都要看人脸色行事,那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是想做皇帝,就像西边的那个姓瀛的那样。中土还是四分五裂,就已经先自己称帝了。”
“瀛天霸么,鼠辈而已,不足挂齿。”
纳兰丹笑了笑。
燕九诚用力把最后一片面片吸进了肚子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燕九诚正视着他。
“荡平大陆,一统山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朽之功,由我开创,千秋百代,直到来世!”
纳兰丹一字一句地道,看他神色,不似在开玩笑。
燕九诚差点噎到,连忙喝了口热汤,顺势转移话题。
“我说师兄,说点实际的好不好,现在大试在即,也不知道你准备好了没有。冷家的人可是说了,他们不要无能之人。”
“你不要打岔,我说的是真的。等到三百年之后,我的事迹成为不朽的传说,为后人传诵。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会记得,曾经有个叫作纳兰丹的人,在这个世上,创下了一番不朽的功勋!我的名字,就是天穹之下最耀眼最明亮的那颗星!”
纳兰丹一扬眉,决然道。
“就算是如流星一样昙花一现,我也愿意。”
纳兰丹又补充了一句。
“哦,我明白了。”
燕九诚垂下了眼帘。
“那你呢?”
“我只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还有,是谁下令杀的全村人,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燕九诚悄悄握紧了拳头,声音忽然充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