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一个茶馆里,人们纷纷谈论着昨日的新闻,这一次分量十足,几乎所有人都针对这件事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不同的说法相互对撞,一个脱离事实的观点也就慢慢成型。
猎城霸决门被屠门,妖怪父子滥杀无辜,险些屠城,皇族及时出面,将处在水生火热的猎人平民们救出苦海,并且接管了猎城,成为新的统治者。还有谣言称,皇族马上要接管沓遥,沓遥城的高层欣然答应了。
这一条条重磅新闻轰炸着人们的日常,让他们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多了些乐趣。
浴血儿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告示,没有多做停留,他离开沓遥,凭借着记忆力朝猎城的方向赶去。
虽然遮住了显眼的红发,但是浴血儿奇怪的装束还是引来了其他人的主意,尤其是他那双滴着血的小脚,人们纷纷摇头叹惜,只当他是一个乞丐小孩,为他感到可怜时,见他不驻足,也没有心情去施舍怜悯。
浴血儿不管他们想什么,他眼里只有眼前通往猎城的路。
这一走,就是一个下午的时间。
走出一条血路。
傍晚,太阳即将落山,浴血儿来到了这片陌生而熟悉的焦土,他呆呆地看着那倒塌的木屋,缓缓朝那里走去。眼前浮现出浴天开门招呼他进屋的幻觉,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他来到庭院,似乎还能听见劈柴声。一旁堆放着用来捕猎的工具,他清楚地记着凭这几个简陋的工具,浴天抓住两脚猪对他洋洋得意的表情。
他们的家已经崩塌了,里面的一切都焚毁了,不复存在。
浴血儿面无表情,他在那堆废墟中还能看见浴天喝剩下的碎了的空酒罐。他转身离去,不做停留。
在这片焦土的森林中行走了一段路,浴血儿突然发现一个木偶平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糊着焦黑。
浴血儿走了过去捡起木偶,吹掉上面的灰土,“浴天”二字还依稀可辨。这时浴天和他战斗的时候扔在这里的。浴血儿将木偶紧紧捏着,放在胸膛,他仍然没有滴泪,他继续往前走,移动着满是鲜血的脚。
猎人们在收拾公会的遗留物,这些还有重要的利用价值,他们舍不得浪费。三天的时间,猎人公会物资,食物,工具,建筑材料基本上被转移进了猎城,只留有少部分,只有十几个猎人在这里忙碌。
浴血儿来到猎人公会,那十几名猎人看见了他,纷纷停下手中的活,震颤地说不出话。
“.是那个浴血儿!”
“快!快!去叫卫兵,妖怪回来了!”一个猎人视线没有离开浴血儿,挥挥手,对身旁的人道,那个人正准备移动,浴血儿这时向他们走来,猎人们立刻如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浴血儿用淡漠的目光看着众人,站在他面前的猎人冷汗直冒,大气都不敢喘。浴血儿又待了一会,摇摇头,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另一个地方,一个小女孩挣脱她娘亲的大手,朝着浴血儿跑了过去,这位母亲急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她刚准备冲上去拦住女儿,自己就被几个猎人拦下,他们认为如果这个女人冲上去,一对母女都得死。
猎人们注视着浴血儿和小女孩,他们警惕万分,抄起武器,做好准备。
“恩人哥哥!”
浴血儿回头,面前这个小女孩的样子甚是熟悉,她是嘉平的妹妹,嘉雪儿。浴血儿记得她。
只见嘉雪儿手里面拿着一个装着个鸡蛋的碗,她将碗递给了浴血儿,后者一愣,缓缓将鸡蛋接过。
“恩人哥哥,我大哥呢?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嘉雪儿眨着大眼睛,问道。浴血儿一震,手中的鸡蛋险些掉落。他努力回想着,嘉平最后一个表情是惊讶,随后他就和阿布,高叔,苏姨等人消失在漩涡中,到现在不知生死。
“我,我不知道.”浴血儿摇摇头,面色发苦。
“哦。”嘉雪儿点点头,她微微倾斜着小脑袋,道:“为什么大家都怕你?说你是妖怪呢?”
浴血儿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看众人的表情,除了恐惧,他还看到了恨,对他的恨意。浴血儿对嘉雪儿笑了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转身离开了。
他消失在丛林后,猎人们这才如释重负,一个个面面相觑,嘉雪儿的娘亲奔跑了过来,将女儿搂在怀里,痛哭起来。
嘉雪儿不知道她的娘亲在哭什么,只得小手抚着女人的背,道:“乖,乖,娘不要哭了,不哭了。”
她看着浴血儿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可是她一个单纯的小女孩,能想什么呢?
..
浴血儿再一次来到他和咏曦第一次见面的小溪,他轻轻抚摸着铃铛,走到那个大岩石处,坐了下来。
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打在他的脸上,反射在清明入镜的水面上,在这个天然的镜子里,浴血儿看见了自己的全貌,自然是不会对他撒谎的,尽管如此,浴血儿还是怀疑。
他将包裹在头上的步取下,那妖异的红发,在阳光照耀下更鲜红了,如同被鲜血浸染过一般。
浴血儿仔仔细细看着水镜中的自己,一团怒火在他的心中悄悄燃起,渐渐膨胀。
那愤怒的表情在镜子里也是一样的,浴血儿感到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在嘲笑着,讥讽着,他的愤怒和镜子里自己的愤怒相互传递,最终他无法忍耐,一拳破坏了平静的水面,那个水面中的倒影也变得扭曲,不能认辩。
可不一会儿,那个让他感到愤怒的模样又出现了.
浴血儿紧咬牙关,他拼命去拍打水面,水花溅了一身。如此连续十几下,溪水也变得激荡起来,可是不变的是,他依旧是那个他,那个长着红色妖异头发的浴血儿。
浴血儿痛苦地将脸埋在手心里,然后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
“我不是妖怪!”
一簇头发被他连根拔下,瞬间就流出鲜血。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随着他每一声“不是”,就会有一簇头发被拔下,难以想象这种痛苦。
浴血儿没有停止,他拼命嘶吼,拼命扯着这让他厌恨的看在别人眼里是妖怪的标志。
..
“妖怪,妖怪回来了!”
“你们妖怪父子,到底怎样才肯罢休?”
..
“你是妖怪,是那个人的孽种!不是我儿子!”
“我儿子,早就死了。”
..
我不是妖怪!
溪水里,漂浮着浴血儿红色的头发,还有鲜血。
浴血儿仿佛没有感受到疼痛,他的头顶有几块地方几乎秃了,有几块,甚至扯掉了一层皮,触目惊心。就在他准备下手去撕拉后脑的发根时,一只大手拦住了他。
“住手.”
浴血儿缓缓回头,句芒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凝视着他。苟芒松开他的手,浴血儿将双手浸泡在小溪里。
两人沉默着,句芒看着浴血儿那伤痕累累的头顶,感到心痛无比,没等他开口,浴血儿先出声,好像是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在和他说。
“我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我杀了他?我是妖怪吗?”
句芒闭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浴血儿的亲生父母不知在哪里,从小被半疯半醒的浴天抚养长大,现在,他没有朋友,没有至亲,又被人视为异类。
在他的记忆里,还留有亲手杀死自己父亲的可怕记忆。这些,根本不是一个孩子可以承受的。
他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浴血儿无声哭泣着,酝酿在眼眶许久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滴落进水面,溅起层层涟漪。正当他处在奔溃边缘时,芯澜剑突然散发出微弱的蓝光,还有他手中的铃铛,也泛起白色的光。两种温暖的气息将浴血儿包围。
浴血儿一愣,这两种熟悉的气息在安慰着他,保护他。
句芒也感到一丝惊异,随即,他缓缓蹲下身子,大手贴着浴血儿的背,将温暖的灵力输送给他。
“跟我走吧,浴血儿。”
浴血儿用含着泪珠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句芒,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正微笑着,这些来自芯澜剑,铃铛两个信物的暖意,还有句芒,他们一点一点唤醒浴血儿心中的坚强。
句芒粗糙的脸上挂上灿烂慈爱的微笑,他的眼泪艰难地翻过一个又一个疤痕和皱纹,两条泪痕最终交汇。
..
浴血儿想在自己的家里留些回忆,所以和句芒稍稍收拾了一番崩坏的木屋,暂居这里。强大的灵者被当作苦差来使唤,不出半天的功夫就将房屋重建了,句芒不乐意,可是也没办法。
浴天的遗体早已被句芒掩埋,就葬在那片剑林的遗址,只是少了个墓碑。
浴血儿的坚强出乎句芒的意料,他来到这片地方,却没有再流泪。浴血儿当天买了两罐五米酿,自己喝了一罐,在这个地方撒了一罐,至于墓碑,浴血儿不让句芒去立,就像他之前对浴血儿说过的,他生命中重要之人从没有离开他。
咏曦和浴天,浴血儿最珍视的两个人,都在这个地方。
两日后.
“好了,这个样子,也不至于太难看。”句芒拍了拍手。
浴血儿摸了摸头,撇嘴道:“我得看看。”说着,他就拿起一个铜镜,一看镜中的自己,顿时发出一声不满。“你弄得什么玩意啊?真是丑到家!”说着,浴血儿就开始拆自己头上的绷带,句芒连忙阻止他。
“臭小子,你非要揪自己的头发,能怪谁?这绷带上有药水,不要浪费了,再说谁理你长得帅不帅?自己丑得不像样,还怀疑我的技术!”句芒气得鼻孔大张,谁能料到他的这个弟子还挺爱臭美。
不过这一点和浴天很像。
“啊?我再丑不比你长得好看,满脸褶子,吓死人!”浴血儿指着句芒的老脸道,后者的脸瞬间就气绿了,想我句芒二十年前也是花美男一枚,追他的姑娘多了去了,还差点娶一个国家的公主为妻,今天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说丑,这让句芒如何能忍?
他刚准备开口大骂,浴血儿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句芒的气顿时消去大半,他无奈叹了口气。
浴血儿见他气消,抱着脑袋道:“啧,无聊,”说着,就打算睡觉,句芒连忙道:“等等,试试这个衣服。”说着,一件布衣就凭空出现,这不是浴血儿第一次看见句芒凭空变物了,相比那布衣,他对这种奇妙的手段感兴趣。
“这是什么?变戏法吗?”
戏法?苟芒一听险些吐血,他懒得解释,现在给浴血儿教这些还太早,他咳嗽一声:“这个衣服的帽兜是我专门弄的,以后你就留着短发,大庭广众下就把帽子套上,别人就看不见你的红发了。”
“哦。”浴血儿点点头,将布衣穿上,帽子一带,二话不说,倒头就睡,不等兴致勃勃地苟芒解释这件衣服的功效。
句芒眉毛一挑,揉了揉眉心。
“咱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浴血儿睁眼。
“嗯。”
离开这个相伴他童年的地方,去所谓的四阶大陆第一阶。
次日,师徒二人收拾好一切,朝着一个浴血儿陌生的方向前进。天气早已转冷,直到这一天才看见了雪。
鹅毛般的雪花轻轻飘落,落在浴血儿的帽兜上,他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那简陋的房屋。
短短一会功夫,之前的焦土就被雪花覆盖,纯净遮住了荒芜。
冬天过后,焦土里又将长出“新肉”。
..。。
黑暗,囚禁着她。
咏曦拼命地奔跑,她身上满是伤痕,****着小脚,全身只穿着一件破碎的衣服。
她此时指想逃出黑暗,哪怕只有一点点光也好。
可是,如此奔波不知道多久,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她依旧困在这个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让人绝望的黑暗。
唯一支撑她奔跑下去的动力,就是她知道自己仍然活着。
恨裳死印浮现,自己又献祭了肉体,可是她仍然活着,冰冷和痛苦在告诉她这个事实。
小女孩脸上有几条泪痕,看起来如同一只受伤的花猫一般,楚楚可怜。
就在她放弃希望,坐在地上啜泣的时候,一个异常美丽,气质非凡的女人朝她走了过来。
“终于放弃了吗?”女人半蹲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咏曦,道:“没有我,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出这里的。”
咏曦站起身,越过女人继续向前跑,这时她惊讶地发现,无论她怎么跑,那个女人始终在她身边。
“这样下去,你的意识迟早会奔溃的哦。”
咏曦没有理睬她的话,突然脚踝传来一股剧痛,咏曦疼得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想活下去,就接受我吧。”
咏曦抬起头,恶狠狠地道:“我宁可死.!”
女人用修长的手指滑过如瀑布般的长发:“你现在还活着,完全拜我所赐,你可要想清楚。”咏曦沉吟不语,女人笑了笑:“历代恨裳浮现恨裳死印都难逃一死,唯独你不同,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也是咏曦心中的疑问,她只是看着女人的眼神,没有说话。女人用手掩着嘴唇:“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爱呢。”
咏曦脸上顿时泛起潮红。
“恨裳们都是含着怨念而死,而你却心甘情愿为自己爱的人而死,心里没有一丝怨。”她蹲下身子,用手捏着咏曦的小脸:“为了恨过你的人,你的父亲,兄弟,也为了你心里爱的那个人。”
“如此难得的宿主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咏曦挣脱女人的手,她依旧是宁死不屈的样子。
“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不等咏曦拒绝,女人就笑道:“你会再见到你爱的人,作为交换,你必须接受本皇。”
咏曦此时犹豫了,她脑海里浮现出浴血儿的模样。女人就是抓住了这个犹豫。
“你将是本皇完成复仇的开始!”
女人话音一落,咏曦突然漂浮了起来,她紧闭着双目,似乎在忍受这巨大的痛苦。她周身散发着紫色的灵力,灵力慢慢汇聚成美丽的蝴蝶,在咏曦的头顶盘旋着。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