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与师姐平生最恨负心之人,但看在冷夫人的面上暂且留你狗命,希望你们夫妻和睦,好自为之罢。”一股劲风骤然而起,嫦素娥反手钳住了幽鸾脖颈,缓缓将其提于半空,仙子的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幽鸾胸前,细看之下不由得浑身一震。
“这是赝品,你竟敢戏耍本宫?”嫦素娥痴痴的望着幽鸾脖子上的“铜锁”,已是气的七荤八素,“这分明便是以檀木雕刻的赝品,快说,是出自何人之手?”
“你……你说什么……什么赝品……”幽鸾双脚离开了飞廊,她只觉得呼吸滞闷,想要呼喊却终是不能,恐惧犹如跗体之蛆,正一寸一寸的爬满了神经。
幽鸾在半空中挣扎着,眼里的无助化成了串串泪珠,朦胧中,隐约看见嫦素娥身后的白绫活了一般,竟由四方聚拢而来,一层一层从自己的下身缠了上来,“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快说,本宫没有多少耐心!”
绸面异常的光滑,碰到脸上好像清风拂面一般,不多时,幽鸾的脑袋已被仙绫缠得死死的,她透过绫身仍能看到仙子的脸,不觉已是神志恍惚,“救……救我……”
薛崇看到幽鸾的脸被仙绫束缚得如同虫茧一般,不由得心如刀绞,央求道:“仙子不可伤了鸾儿性命,要杀就杀了我吧!”
嫦素娥眼露杀机,白袍随着晚风鼓荡而起,仿佛初绽之雪莲,清雅中透着铮铮傲骨,“要你性命又有何用,杀你都怕弄脏了本宫的手!”
嫦素娥一语未毕,仙绫缠绕的速度骤然加快,只听得“咯吱”脆响,幽鸾已然头身分离,明黄色的罗裙缠裹的身体坠落下来,鲜血霎时溅洒如雨。
幽鸾的头裹在仙绫里,绫身轻薄,仍能看到幽鸾的眉目,薛崇见其双眼紧闭,脸上兀自挂着些许恐惧,他急火攻心,登时晕了过去。
“公主!仙子……仙子杀了乐平公主?”天一见幽鸾命绝当场,一时也乱了阵脚,他方欲上前,奈何前阻死域后无他路,只当是功亏一篑,誓要杀了仙子以解心中不忿。
只见其手打结印,正在努力的召唤式神,袖括飞扬之际身后仿佛有蓝色鲸腾盘卧,突然,他周身健硕了一圈有余,青筋也跟着暴了起来。
天一反手握紧阴阳太刀,食中二指取下头上丝带,只见乌帽之下赫然现出了一条赤色立纹,仿佛伤口一般生长在双眉之间。
“开!”随着天一一声爆喝,立纹缓缓睁开,这哪里是什么伤口,分明便是天一的第三只眼睛,阴阳术中的第三瞳。
天一赤目如血,炯炯若谪仙在世,他将双眼紧闭,单由眉间的异瞳视物,天地间斑斓尽祛,眼前只剩下了黑白双色,恍如阴阳循环。
异瞳乃上古之馈,世间的万事万物在天一的第三瞳里都变得异常缓慢,他身后的蓝色鲸腾也生了第三眼,此时正耀以万丈光华,直映得临华殿无一落影之处。
太刀紧紧的握在天一手中,幽蓝色的火焰在刀身上缭绕着,仙绫方一碰触到火焰便立时燃烧起来,天一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跨过了死域。
“仙子的一颦一笑都落在了小神的眼里,即便天地间失了颜色,也掩盖不住仙子的美啊!”天一口中调侃着,手上却未曾迟疑,遥见阴阳太刀在空中划了个十字,直斩向仙子琼额。
“此乃何物,且借本宫一用!”嫦素娥只觉得一股寒意迎面袭来,仙绫蓦地向着小陌的方向卷了出去,古琴立时脱手,随着仙绫挡住了天一的十字刀锋。
只听得轰然巨响,琴身在仙子面碎裂开来,木屑带着蓝色火焰映出了一把玄铁重剑。
小陌眼看着重剑在空中几个迂回,斜插在临华殿前的石砌旁边,剑身入石三分却没有丝毫的晃动,只听得一声闷响自此消沉下去。
小陌心如刀绞,不由得骂了起来,“你爷爷的,老子就这么一把剑了,贼婆娘你悠着点!”
“这……这是?”嫦素娥身子一震,回手将幽鸾首级收在腰间,仙绫再次飘了出来,眨眼的功夫便在天一与腾蛇身前布满了死域,而后脚下生风,拔出了阶前的玄铁重剑。
如水的眸子环视剑身,剑身上锈迹斑驳,宛如绿萍浮于江面,任谁看去都不似一把神兵利器,可它又是如何刺入石砌当中?
此剑异常的沉重,看起来似曾相识却又不识,仙子微微摇首,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不可能……不可能……”
小陌反复斟酌,竟真的跑将过去,带有几分戏谑的望向仙子,大笑道:“这位姐姐看够了没?什么不可能,这把剑就是老子的!”
嫦素娥抬眼之际看到了一副祸世的容貌,小陌藏在乱发中的眼神如此的桀骜,如此的炙热,就像这把重剑一样,看起来陌生又熟悉,仿佛冰封千载的记忆于此夜顿然崩塌。
“像,好像,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嫦素娥的脸上现出了悲戚之色,眼中竟是潆有泪光。
小陌坏笑道:“像什么?老子俊朗得已是这般惊世骇俗了,怎会有人和老子相像,岂是天理能容?”
二人的目光于空中相触,仙子不禁又是一怔,她闭紧嘴唇以传音之术说予小陌,声音飘忽不定,隐隐字字入耳,旁人终是听不得分毫,“这把剑你是从何处寻来?你与玉面罗刹究竟有什么关系?快说,你若敢有半句胡言,本宫现在就取了你的首级!”
仙子虽是说着恶言恶语,但声如泉籁林音,仿佛世间最美的乐曲,小陌听得痴了,只顾着吞咽口水,坏笑道:“姐姐说话嘴都不动,忒也瘆人,这把重剑是老子的老子留给老子的,至于姐姐口中的玉面罗刹,老子并不认得。”
“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竟敢在本宫面前妄自尊大?”嫦素娥面现狐疑之色,追问道:“你当真不识罗刹何人?”
小陌看到仙绫中兀自裹着幽鸾的首级,心下不觉一凚,暗道:“这贼婆娘满手鲜血,杀人就跟拈指摧花一般,老子还是不要激怒于她。不过话又说回来,贼婆娘看老子的眼色依稀含情,莫不是老子与她的那个叫罗刹的姘头真的很像吧?哈哈……老子姑且骗她一骗,纵使月宫仙子武功盖世,又能奈我如何?”小陌心念及此,摆出了一副凛然之容,“仙子好眼力,在下不才,玉面罗刹正是家父!”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登时一惊,嫦素娥的神色略显慌乱,连忙伸手握紧小陌肩膀,指尖直欲扼进肉里,颤声道:“你……你说你是罗刹的儿子?”
仙子心中虽有百般疑虑,但看到小陌依稀有着罗刹的影子,却也不由得不信,小陌本欲开口,但肩膀被仙子抓得痛痒难当,竟是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剩下了喘息的余地。
不远处,仙绫招摇着万千利刃兀自隔着众人去路,腾蛇对着天一高呼道:“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快些杀了仙子夺回公主首级,或许死人比活人更有价值,我腾不出手来,这冷夫人甚是难缠。”
“不急,好戏还在后头呢!”天一长啸一声,太刀仿佛蛰伏千载的猛兽,瞬间焚毁了仙绫,晃身之际已然立在仙子跟前。
嫦素娥神游九霄,她看到小陌的容貌,仿佛罗刹就在身边,完全没有感觉到幽蓝火焰已劈向自己额头。
太刀熊然,如火山崩于面前,小陌竭力的挣扎却终是无法摆脱仙子束缚,而后一声惊呼,无意中打破了这片死寂,“贼婆娘自己想死不要拖着老子,你爷爷的!”
嫦素娥方才回神,仙绫未及出袖已是将重剑送了出去,太刀与重剑相接,暴起了一片流光,“轰……”的一声,重剑没有丝毫的震动,却把太刀的蓝色火焰逼得缩了回去。
嫦素娥挥舞起重剑,又是声声龙吟,直震得天地为之色变,小太刀不幸脱手,天一被这股巨力推搡得连连向后。
“怎么可能……这块废铁,怎么会?”天一不敢相信此剑竟有如斯威力,遥见头上圆月高悬,直羞得月隐云后。
冷梓月见夫君昏厥在死域里,哪还敢恋战,她绕过腾蛇回首看向仙子,高声道:“如今幽鸾已死,我也不复何求,你我姐妹缘尽,各相珍重吧,就此别过!”
指甲连连绞断仙绫,冷梓月俯身抱起薛崇,借着铁索的弹力腾身越过飞廊,转而落入琉璃馆正堂,厅内的都军纷纷围聚过来,将二人护在中心。
“这把剑?不,罗刹手中握着青冥,本宫又岂能看错?”嫦素娥以重剑撑地,竟也被这两兵相触的后坐力震得气脉逆行,她愕然望向剑身,剑上兀自挂着斑驳的锈迹,又怎会啸以龙吟?
恍惚间,仿佛青冥问世,只是持剑之人何在?嫦素娥悲痛欲绝,往事种种直撞心门,“三十载江湖风波不断,山河飘摇,危如累卵,正是英雄群起之时,男儿建功立业之日,却偏偏少了你这爱剑之人,你可否记得我吗?可否记得本宫?你可有半分对本宫的牵挂,半分对本宫的思念?”
小陌被仙子抓得跪在地上,心中不知骂了多少遍嫦素娥的坏话,但终是无法逃脱,急得他冷汗涔涔,只当是仙子得了失心疯,说得尽是些胡话,勉强接道:“记得记得,小的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仙子,仙子还是松手吧,疼死老子了!”
腾蛇趁着嫦素娥晃神之际化为了一道青练,万千毒针穿透了仙子皮肉,嫦素娥一袭白衣仿佛花开万株,鲜血瞬间氤氲开来。
“你敢偷袭本宫?”嫦素娥一口鲜血含在口中,回身将腾蛇震出丈许,她松开小陌,连连封住自己周身各大要穴,不觉间已是瘫倒在地。
小陌踉跄得摔倒,只觉得骨头几欲断裂,痛得竟是在大殿前打起滚来,“你爷爷的,松就松嘛,怎么还加了手劲!”
腾蛇身软如练,袅袅幻化人形,娇笑道:“所谓兵不厌诈,小神与仙子对阵不施以暗算,又怎能怀有胜算呢?此毒对于仙子来说实是长河入海,纵然要不得仙子性命。”
“尔等宵小,待本宫调息既毕,定要取你狗命!”嫦素娥欲将毒液逼出体外,奈何丹田气海已是空无一物,稍加驱动便会隐隐作痛。
腾蛇轻扭腰肢,魅笑道:“此毒对于仙子虽不致命,却可麻痹神经,阻断气海,最多十个时辰动弹不得,仙子没了道术,看来只能任由我们摆布了,好生有趣!小神定要在仙子身上割他个一二百刀,洒上毒虫,毁你容貌,到时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美人儿?”
“小子,本宫有一事相求,你……你以此重剑杀了本宫,莫要让本宫落在阴阳寮的手里。”嫦素娥以传音之术道予小陌,“你我年纪相差一轮有余,若论起辈分,你应叫本宫一声姨娘,小时候你我未曾谋面,想不到今日便成了永别。”
小陌不禁一怔,心下暗道:“贼婆娘还真把老子当成罗刹的儿子了,罗刹和仙子定有情感纠葛,否则贼婆娘也不会这么看我?她让老子叫她姨娘,难道罗刹是她姐夫不成?”
“姨……姨娘,你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让我杀你,这……这不太好吧?”小陌把重剑搭在嫦素娥的锁骨上,不知为何,这一剑竟是迟迟不肯刺下。
“小鬼别犹豫,快刺下去!方才是谁欺凌于你,现在正是复仇的时候,快,快杀了她!”腾蛇知道嫦素娥在诸天教的地位如日中天,不能让帝释天知道仙子死在自己的手里,只盼着能假以人手。
“你……你别逼我,老子还没杀过人呢!”小陌看着嫦素娥如水的眸子,发现仙子也正看向自己,四目于空中相接,有过一刻的沉默。
嫦素娥眼中噙着泪水,仿佛回到了二十一年前的练剑坪上,依稀看到自己在云台外荡着秋千,痴痴的道:“杀了本宫,杀了本宫……”
她一遍一遍重复着相同的话,声音带有蛊惑之感,恍如催眠一般,小陌摇了摇头,颤声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