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商量半晌,让傅家三姐妹抽签选择一块地方练手管家,傅卿云抽中大厨房的清洁,主要包括碗筷的洗刷。傅丹云抽中前院茶水房上茶的管理,主要是管府中爷们见客时上的茶水。年纪最小的傅云丽抽中大厨房的菜单梳理,每日要去各院子登记各房主子点的菜,内院落锁之前提交给采办处,让采办处第二日去采办相应的菜蔬。
三项工作中,数傅云丽看着最轻省,却是个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傅二夫人只是抿了抿唇,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的神色。
接下来,就是两位管家夫人带着三姐妹熟悉事务流程。
傅卿云前世做国公夫人时主持中馈,从来只是统筹大局,底下的人办错事,一级级往上查找负责人,她从不知道看着很简单的一项洗碗的事务规矩繁琐得吓死人,其中的牵扯也很多,包括清洗碗筷的水、次数,不同材质的碗碟要用不同温度的水和抹布清洗,以免刮花碗碟,还有检测碗碟的清洁度,洗完后碗碟摆放的位置等等。
好在傅卿云是个很耐心的人,牢牢将流程记在心里,很快便上手了。
期间,她明里暗里能感觉到傅四夫人对她的挤兑,以及傅二夫人和徐嬷嬷对她的维护,她自个儿也不是笨的,不会白受傅四夫人欺负不懂得回击。傅四夫人一直被傅老夫人惯着,是个吃不得委屈的主儿,一来二去的,傅四夫人对傅二夫人和徐嬷嬷暗中恼怒。
傅四夫人心中苦闷,但又不能拿傅二夫人和徐嬷嬷如何,这日借着给小林氏送秋季新衣的机会到永和院来,腆着笑脸和小林氏说道:“大嫂,你上次说让卿丫头在管事上出错,可卿丫头是三个丫头里最快上手的,为人最谨慎,竟是一点错没找着。唉,这丫头平日瞧着不显,谁知道她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没抓到她的小辫子,却让我气个半死。”
小林氏拇指和中指捏个兰花指,优雅地抖开新做的秋衣,老侯爷让她吃馒头咸菜,却没说在别的方面苛待她,因此她的新衣是按照侯夫人的份例做的,比傅家其他三个妯娌要华丽.
傅四夫人眼红羡慕,眼底压着淡淡的嘲讽,小林氏除了去恪亲王府,又不出门参加宴席,做这么华丽的衣服干什么?真是暴殄天物。
小林氏忽略她眼中的嘲讽,心平气和地道谢:“四弟妹,多谢你亲自跑这一趟给我送衣服。”顿了顿,不再装为继女着想的“良母”,手上抚着光滑的丝绸、精致的绣花,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卿丫头行事谨慎小心,一步步都按照流程来走,自然不会出岔子。既然她不出岔子,你就帮她找个‘岔子’罢。”
傅四夫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立马追问道:“大嫂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与其等着她自个儿犯错不知等到猴年马月,不如我给她个错犯。可是,卿丫头管理的洗刷那一块,事情简单,本就没什么纰漏。”
小林氏眯眼看着傅四夫人:“四弟妹,洗刷这一块,最重要的是什么?”
傅四夫人下意识地回答:“当然是干净……”
突然,她眸光一亮,惊喜地看着小林氏:“你是说?”
小林氏微笑点头:“四弟妹真是聪明,一点就通。”
傅四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细细寻思一番,皱眉说道:“可是卿丫头对她管的那一亩三分地看得紧紧的,根本无从下手,她生怕出岔子,每日洗干净碗碟都锁在柜子里,做饭的时候才拿出来,人多的时候更没下手的机会。想要在碗碟上弄些脏东西,只怕有困难。”
小林氏神秘一笑:“谁说非要在碗碟上放东西,才代表碗碟是脏的?我有个主意,你附耳过来……”
傅四夫人赶忙凑过去。
小林氏想着怎么算计傅卿云,傅卿云这边也在全力关注小林氏的动静。
梅婆子在永和院外偷偷留意许久,才敢将小林氏的日常行为告知韩嬷嬷,傅卿云就坐在屏风后倾听,梅婆子说完后,韩嬷嬷遣她出去,移开屏风,微微蹙眉对傅卿云说道:“姑娘,四夫人在永和院待了不少时候,估计又在商量怎么对付您呢。四夫人真是的,明明小林氏母子三个带累侯府的名声,她不去责怪小林氏,偏偏欺负姑娘,当姑娘是软柿子好捏呢。”
傅卿云不以为意地笑道:“小林氏有银子可跟她交换,她却想从我这里算计银子,不就是将我当做软柿子捏么?不过是因为她仍将我当个孩子看罢了。嬷嬷别生气,这几日注意着点大厨房便是。”
韩嬷嬷恨恨地说道:“小林氏如今这般落魄,依旧阴魂不散,缠着姑娘,不想让姑娘跟着二位夫人学管家,这种黑心的后娘真该天打雷劈!”
傅卿云轻哂,按照前世的轨迹,这个时候傅冉云应该跟着小林氏学管家了,而她因为在庄子上正好被小林氏忽略掉,也没让张嬷嬷等人教她如何管家,现在正好调转角色,傅冉云被禁足,她来学管家,小林氏当然不服气,想给她找茬了。
“嬷嬷,你瞧着罢,我管的那一亩三分地,能动手的就那几个地方。但凡四夫人动手,我们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给四夫人一个教训。我是定南侯的原配嫡女,这府里,几个夫人的地位还没我高呢,说句不敬长辈的话,我教训她,是理所当然的。”
傅卿云口吻淡淡的,语气却很坚定,满是对对手的蔑视。
韩嬷嬷满意地笑道:“姑娘这么想就对了,长辈不爱幼,晚辈没必要供着她当祖宗,面上情过得去就行了。”
傅卿云点头:“那日老夫人单独留下二夫人谈话,二夫人出来后喜气洋洋,又对我颇多照顾,我猜是因为我外祖母帮二房的四姑娘拉纤做媒的缘故。老夫人偏爱四房,却从未说过不顾我们大房和二房。老夫人有把柄落在小林氏手里,两个人基本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四夫人越是跟小林氏走得近,老夫人越是不待见她。”
韩嬷嬷嘴角一勾:“还是姑娘想得明白。”
傅卿云嘴角含笑,然后眉峰忽然颦起,转而说道:“韩嬷嬷,梅婆子言道,小林氏有花要养的夜里不许丫鬟在厢房伺候,而且每次早上起来,明明前一个晚上快要死掉的花就活了过来,你说是什么道理?”
韩嬷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地说道:“难道是小林氏夜里偷偷背着人做了什么,才让花活过来?可她能做什么呢?”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琢磨许久琢磨不出门道来,若是想知道小林氏养花的秘密,只有在小林氏睡觉的时候进去看看。
可是,小林氏的厢房根本不容人靠近。晚上海桐睡在外面,一有动静就会惊醒。梅婆子曾经试过半夜里去偷窥,都被海桐吓走了。
傅卿云找不到答案,只能暂时让梅婆子继续盯着永和院,为防止梅婆子懒怠,她提出奖励政策,梅婆子每提供一点有用信息,她就会发赏金,赏金多少根据信息的有用程度而定。这样一来,梅婆子更加上心了。
没过几天,夜色朦胧,傅卿云半夜里被韩嬷嬷推醒,韩嬷嬷悄声说道:“有人靠近大厨房外面的露天水井,就是平常丫鬟婆子们打水洗碗碟的那口井。”
傅卿云打个呵欠,闻言,精神一振,瞌睡虫全跑了:“不是大厨房吃水的井就好。那人做了什么?”
“扔了什么东西进水井,守在外面的丫鬟听见有猫叫声。”
傅卿云想了想,问清是谁后,忍不住嘴角翘起,说道:“我记得那丫头是和兜兰一个屋罢?”
“兜兰那个小蹄子守在永春院门口,和她娘一起望风呢。”
傅卿云冷笑:“嬷嬷,四夫人看不清小林氏的‘真心’,咱们就帮她看清罢。你悄悄使人……”
言罢,傅卿云又打个呵欠,睡意朦胧。
韩嬷嬷赶忙应诺,服侍傅卿云躺下,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安排。
第二日,傅卿云用过早饭,精神烁烁地来到大厨房,她若无其事地巡视丫鬟们洗碗碟,看见徐嬷嬷守着个泥炉子,泥炉子旁边有个厨娘挥汗如雨地扇风,平常这种事可以叫烧火小丫鬟做的,可见泥炉子里的是傅老夫人的食物。
傅卿云眉梢一挑,朝徐嬷嬷行了半礼,徐嬷嬷侧身避过。
傅卿云好奇地问:“徐嬷嬷做的什么?”
徐嬷嬷回答说:“给老侯爷和老夫人做两碗银耳枸杞燕窝羹。”
傅卿云惊讶:“徐嬷嬷,老夫人没用早饭么?”
徐嬷嬷看着傅卿云关切的眼神,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说道:“不合胃口,老侯爷和老夫人吃不下,又叫两碗燕窝羹垫垫肚子。”
傅卿云连忙紧张地问:“徐嬷嬷,老侯爷和老夫人身体不适么?”
徐嬷嬷微微窘迫,支支吾吾地回答:“不是,大姑娘不用担心。”
傅老夫人在大厨房有个专属的小橱柜放她专用的碗碟等物,因傅老夫人常常不用大厨房,那些器物只是三天洗一次,这次要拿出来应急用,徐嬷嬷唤个小丫鬟去洗两只非常漂亮的胭脂红灵芝腾云纹荷花边瓷碗。
傅卿云站在泥炉子旁边若有所思,依然不动声色,不由得又问徐嬷嬷:“徐嬷嬷,金嬷嬷今儿个不在小厨房么?”
徐嬷嬷见傅卿云刨根问底,微微叹口气,说道:“金嬷嬷早上做了早饭的,餐桌上出了些状况,不巧,昨晚金嬷嬷的男人递话进来,他们家的妮儿生病,金嬷嬷昨晚早饭就回家看孩子去了,奴婢这才到大厨房找黄娘子做燕窝羹。”
黄娘子憨厚地抬头朝傅卿云一笑,然后继续低头扇风。
傅卿云颦眉,这也太巧了。
傅卿云到水井旁边看丫鬟们洗碗碟、归置碗碟,那个小丫鬟洗完胭脂红瓷碗后便进去要盛燕窝羹,傅卿云眼珠一转,笑着迎上来说:“徐嬷嬷先别忙,大厨房离寿安堂不近,天气渐凉,盛装在碗里怕是没走到寿安堂便凉了。徐嬷嬷,还是直接装在热热的瓦罐里,等到了寿安堂再盛出来,岂不是更好?”
徐嬷嬷一想也对,便直接将找个耐热的食盒将滚烫的瓦罐垫了湿布装进去:“还是大姑娘细心。”
傅卿云莞尔笑道:“这两日在厨房里帮忙,才知道其中一些道理。我这边也完事了,正好要去给老夫人请安,不如我来伺候老侯爷和老夫人吃饭罢。”
徐嬷嬷想了想,继而笑道:“也好,大姑娘去了,老侯爷和老夫人也能吃得香些。”
傅卿云抿唇一笑,走在前面,苍耳抢过徐嬷嬷手中的食盒自个儿拎着。徐嬷嬷暗道,这个苍耳瞧着是个极有眼色的。寿安堂的一个小丫鬟提着碗和勺子等物。
等到了寿安堂,杜鹃尴尬地一笑,以为傅卿云是过来要碗碟的,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想去跟大姑娘禀告一声的,没想到大姑娘亲自来了。早饭时碗碟不小心打碎了,老夫人说记在她账上。”
傅卿云一听便知有缘故,又见杜鹃瞟向小林氏的目光带着厌恶,大概猜着是老侯爷和傅老夫人因为小林氏生气,具体怎样还得打听,不过这次小林氏没被罚顶水碗、跪瓦片之类,她凝眉,看来小林氏是单单招了傅老夫人的气。
她轻轻一笑,先跟小林氏打招呼,小林氏温柔地回了声,手里摆弄着花盆里的菊花,语气极为熟稔:“大姑娘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