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梓一回到自个儿的院子挨到炕边便飞速爬进被子里,小小的身子剧烈抖颤,傅云丽柔声哄劝,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傅云梓睡熟,被子才不颤抖了。
傅云丽在路上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大姐姐,让你看笑话了。”
傅卿云摇摇头,神色郑重地说道:“二弟弟是你哥哥,也是我的兄弟,我看的不是笑话,而是心酸。四妹妹,二弟弟到底是怎么变成这般的?当年我只是听说了两句话闲言碎语,事实是怎样我很疑惑……”
傅云丽连忙嘘了声,打断她的话:“大姐姐慎言,这事整个府里都不许提……”
傅卿云点点头,嗓音柔和:“我知道的,所以我不曾多嘴问过一句。但二弟弟年纪老大不小,过两年亲事也该提上议程,总这个模样,怕是对他成家立业不妥当。二婶娘就没有找过大夫好好瞧瞧么?”
傅云丽叹口气,看了眼傅卿云,想着今儿个傅云梓的狼狈样全落在傅卿云眼里,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便道:“这几年夫人暗地里找过不知多少大夫,却总是不见好,以前吃安神茶还管用,现在却吃什么药都不管用。二哥哥还是怕大伯母,每每见完大伯母回来便会夜里惊梦。可早上咱们要跟老夫人请安,十天半月里总会碰到大伯母,这是避免不了的。”
傅卿云颦起眉梢:“我看心病还须心药医。许是二弟弟那时候只是看走眼了呢?”
傅云丽一惊,忙道:“这话不能乱说!”
寻思半晌,她环顾四下,索性压低声音直接说道:“二哥哥说,曾亲眼看见你们夫人从原地变没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又变出来!他那晚回来便嚷嚷着你们夫人是个鬼精变得……那时我年幼不懂事,只听夫人劝了多少回是他看错了,他却一口咬定没看错,还揉了眼睛呢。大姐姐,你说可笑不可笑?”
傅云丽说着,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双手夸张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然后紧紧拽住傅卿云的袖子。
傅卿云眉头狠狠一皱,傅云丽虽然表现这么夸张,可看她的样子是明显不相信的。而傅卿云呢,她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从那天醒来后,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早已不信前世的一生是场梦,她是重生的,那么是否说明这世上真的有鬼怪妖精存在呢?
小林氏,也许果真如傅云梓所言那般,不是看花眼,而是真的会凭空从原地消失再出现?
傅卿云只觉得一头雾水,回去后吃完午饭,打发走弟弟妹妹们,又搂着傅云靖说了会子话,哄他歇在东稍间,这才叫来韩嬷嬷,低声吩咐:“韩嬷嬷,你人最稳重牢靠,中午四姑娘的话你都听到了,四姑娘那时候小,小林氏又在侯府里下了封口令,知道的也就这么点。你再使人细细打听,看看当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
韩嬷嬷怪异地笑了笑:“姑娘不会真的信了四姑娘的童言稚语罢?”
傅卿云深吸口气,捧着热热的茶盏,这才觉得身上没那么发寒了,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回的事,我怕不能一竿子打死小林氏。小林氏是我父亲明媒正娶回来的,父亲不在,老侯爷不会过重地惩罚她——毕竟,她屡次陷害我,我到现在依旧安然无恙,受到损害的反而是她和傅冉云,老侯爷不会要她的命。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小林氏手里又握着老夫人的把柄,这中间,变数太多了!”
韩嬷嬷心疼地说:“姑娘放心,老奴一定会查出当年的真相。”
傅卿云绽开笑颜,说道:“嬷嬷也不必心急。我之所以不等到最后时机一击必中,便是因为小林氏对张回峰动了杀心,难保她哪日不会对我、对凌云动了杀心,再买凶杀人。她能买凶杀人,靠的是她背后的财势支撑,让她没了银子,便是折断她的一条翅膀,以免将来尾大不掉。经过这件事,她该沉寂一段日子了。”
“姑娘行事必有姑娘的缘由,老奴听姑娘吩咐。”
傅卿云“嗯”了一声,神色极为严肃:“我也不知道自个儿做的对不对。二少爷这件事,我觉得其中必有缘故,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若他撒谎,又能假装作害怕小林氏那么多年,这说不通。我认为有两个可能,一嘛,小林氏果真是鬼怪化的,能使个隐身术;二嘛,则是小林氏或者别的人在这侯府里故弄玄虚,针对的是二夫人。不管是鬼也好,还是装神弄鬼也好,咱们跟小林氏不死不休!”
说完,傅卿云双手握成拳头,小林氏便是个妖怪,前世那些血淋淋的债,她也要跟他们母子三人讨回来!杀子杀女之仇,不共戴天!
傅老夫人听说傅云梓身子不舒服,急忙传了大夫看诊,建议老侯爷不要再叫孙子孙女们过去听审了,毕竟孩子们没经历过事,吓着不是好玩的。老侯爷便没再叫傅卿云等人去寿安堂。
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老侯爷审问个明白。当年小林氏利用那两万两银子开了一家药铺,随后开了一家花圃,她的运气相当好,药铺和花圃时常能收购到贵重的药材和花卉,之后的产业遍地开花,大大小小一共开了二十几个铺子。
其中有一家规模不大的花楼。老侯爷看到这家其名不显的青楼气个仰倒,契纸撕个干净,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青楼才好,喘息数次才稍稍平息怒气,命人拆了暗窑,窑子里的人卖个干净,接着又将所有的物什烧毁。
小林氏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老侯爷问到那些珍稀药材和花卉她是怎么得到的时,她只说是偶然间得到的,说不清楚供货渠道。老侯爷拿她的蚌壳嘴没办法,因为那些铺子里的人全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等审讯完后,老侯爷才将大家叫过去训诫一通,大抵是兄弟姐妹之间要相亲相爱,侯府是一体的,小林氏瞒着家族置办私产是危害整个傅家的行为,让傅家子弟引以为戒。
至于对小林氏的惩罚,如傅卿云所料那般,傅老夫人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出面求情,老侯爷想着女人嫁人后置办产业不易,便收回小林氏一半的财产充公,另外一半暂且交给傅老夫人管理。这些产业属于小林氏,却不能由小林氏支配,将来会分成四份,两份小的给傅卿云和傅凌云婚嫁用,两份大的是傅冉云和傅焕云的。
这个惩罚相当严重,以此警告府中子弟媳妇们不许私自挪用公银,打着侯府的旗号在外面干些不法勾当。
为堵住张回峰的嘴巴,老侯爷特意让傅二老爷从小林氏的账上支取一万两银子送去压惊。
傅四老爷在小林氏的药铺里搜罗走最珍贵的几样药材,送到林府。这次多亏林魁玉的帮忙才没有闹出大丑闻,否则的话,他们定南侯府的前程就坏在小林氏手里了。
老侯爷又直接撕了小林氏放印子钱的契约,把猪肉西施暗中买的追债打手全部发卖到矿场,那些放出去的印子钱拼着不收回来损失一笔,也不能因此坏了傅家的名声。
如此忙到夜幕降临才处置完了。
傅老夫人为防小林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小动作,提出要亲自教导小林氏,每天给小林氏立规矩。
老侯爷唉声叹气,长房媳妇打不得骂不得,罚跪祠堂依然是屡教不改,想想也只有通过傅老夫人磋磨磋磨她的性子:“老大一日不回来,没说休妻,就一日不能在她身上加以一指。夫人哪,咱们这个媳妇是烫手山芋,便委屈你管教啦!不过,你给她立规矩可不能再像今儿个这么心软。”
傅老夫人温声细语地说道:“老侯爷别担心,妾身本就说过,管教媳妇是我的分内事,我懂得分寸。”
老侯爷欣慰地看着傅老夫人,说道:“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果然没错,能为我分忧解难,帮我照顾这个家的也只有你了。夫人,这么多年,我都忘了跟你说一句,辛苦你了。”
傅老夫人热泪湿了眼眶,掩着帕子抽噎两声,嗓子里堵的那团气突然间消失,等了多少年终于等来老侯爷认同的这句话,她绝不会允许小林氏破坏她迟来的幸福:“妾身一点都不苦,定南侯府是妾身的家,照顾这个家是妾身的责任。”
老侯爷枯树皮似的手擦了擦傅老夫人脸上的泪痕,眼中流露着温情。小林氏正是没将定南侯府当成自个儿的家,才会捅出个天大的篓子。
梨蕊院。
扁豆义愤填膺地念念叨叨:“姑娘,这个处罚对姑娘来说根本不公平!小林氏多次陷害姑娘的性命和清白,明明查清了,为什么要白白放过这个机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下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这样的机会呢。”
傅卿云伸直纤细的手给豌豆,任由豌豆给她修剪指甲,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傅卿云已经信任了豌豆,与扁豆商量事情时,不会刻意避开豌豆。
豌豆专心致志地盯着傅卿云的指甲,充耳不闻扁豆的叫嚣。
傅卿云斜了眼豌豆,无奈地对扁豆说道:“好啦,老侯爷和老夫人的处置,我做孙女的哪里能置喙?况且,家和万事兴,侯夫人若是诚心改过,以后咱们和睦相处不是挺好?”
扁豆撇撇嘴,小林氏对傅卿云的恨意深入骨髓,能和傅卿云和睦相处才怪,她看了一眼豌豆,终究有些顾忌,只说道:“侯夫人能改过是最好的。”
这时,豌豆似乎才反应过来大家讨论的话题一般,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事,奴婢觉着,老夫人处置得的确有失偏颇,对姑娘有些不公。”
扁豆欣喜找到同盟,连声附和:“姑娘,奴婢就说罢,连豌豆也这样认为呢。”
傅卿云认真打量两眼头没抬起来的豌豆,淡淡地笑道:“老夫人投鼠忌器,是怕侯夫人落个坏名声,将来凌云、四弟弟和二妹妹都不好说亲呢。所以啊,你们还太小,不懂得老侯爷和老夫人的深意。便是侯夫人再怎么有错,也要为我们傅家的血脉着想。罢了,总归我们梨蕊院没损失,侯夫人依旧是我的亲姨娘和母亲,一家子人何必计较得那么清楚。”
扁豆见傅卿云云淡风轻,似乎对这个处置结果很满意,她就着急得想跺脚。
豌豆的手顿了下,接着若无其事地重新提起小剪刀,细细地为傅卿云修剪指甲。
这一晚,傅家上下吃饭很晚,因为给小林氏通风报信的人被撤掉一大批,很多人不是身居高位的人,也不是紧要位置的人,但就是那么多个“不紧要”联合在一起便是个大大的漏洞。
侯府的大管家不得已,从外面酒楼里定制主子们的饭菜,下人们的饭菜只能在大厨房里做些凑合着。因为采买上的那个关键的仆人被卖了,侯府不能立时买到新鲜菜蔬,只能临时去市场上买,又是搅合的一团乱。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将近十天侯府重新买了下人,才得到解决。
这种情况跟安国公预料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