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曼君一直以柔弱的小百花示人,此时见了丈夫的妾,却傲慢地端起主母的架子,端坐在正位。
宁嬷嬷很有眼色地端了个蒲团来,放在聂曼君面前的地上,盈盈笑道:“傅姑娘,请给奶奶进茶罢。”
一句“傅姑娘”羞得傅冉云满面骚红,顿时恨上了这个死老婆子,端过茶碗高举过头,恭敬地说道:“请奶奶喝茶。”
宁嬷嬷恨傅冉云勾搭她女儿的男人即淳于沛,挑刺说道:“傅姑娘应该自称‘奴婢’。”
“你!”傅冉云不服,不管她心思怎样龌龊,但从小她就是当嫡女养大的,何曾想过做人奴婢。
宁嬷嬷瞪眼道:“你什么?傅姑娘现在连我们爷的通房都还不算呢,在这府里无名无分,哼,傅姑娘别忘了,定南侯府把姑娘从族谱上除名了!你现在可不是定南侯府的‘庶女’了!”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傅冉云的心窝子,傅冉云气势低了下来,整个定南侯府唯一对她有怜惜之心的定南侯去了南疆,剩下的傅家人恨不得她死在外面才好,免得给傅家丢脸。
傅冉云气势弱了下来,举着茶杯重新开口道:“奴婢冉云,请奶奶喝茶。”
聂曼君很满意宁嬷嬷的态度,她自个儿端庄严肃不起来,幸好有宁嬷嬷为她助阵。
聂曼君淡淡地“嗯”了一声,有心整治傅冉云,没有立刻接茶,而是对宁嬷嬷说道:“宁嬷嬷,冉云姑娘现在没名没分,又不是我们府里的奴婢,之前她住在傅家家庙里,怕是有些规矩不大懂,你好好给她讲讲。”
宁嬷嬷正求之不得,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淳于家的规矩,她跟在聂姑妈身边,对这些规矩烂熟于心,能换着好几个花样讲同一句话,喷了傅冉云一脸口水。
傅冉云胳膊举酸了,“啪”的一声茶水掉在了地上,又“啪”的一声是宁嬷嬷扇了傅冉云一耳光。
傅冉云这两年颇练就了些隐忍的本事,她也不还手,不还嘴,就那么隐寒地瞪着宁嬷嬷。
宁嬷嬷反倒一时心中生怯,高高举起的手怎么也不敢再落下一巴掌。
聂曼君这时候开口了:“罢了,既然冉云姑娘不愿意为我敬茶,想来是看不上我们爷的,不甘做我们爷的人。回头我禀告了我们爷,再为冉云姑娘安排去处。”
聂曼君在搬弄是非上从来不逊色于聂姑妈。
傅冉云绷着冰冷的脸,阴阴地盯着聂曼君:“你敢!”
聂曼君起身扶着宁嬷嬷的手,轻蔑道:“哼,我斗不过傅卿云,难道还怕了你个没有家族依靠的贱人不成?”
言罢,径直和宁嬷嬷走了。
宁嬷嬷这才鼓起胆子朝傅冉云呸了一声,回头谄媚地挑拨道:“奶奶,您就该这么着,让这位冉云姑娘见识见识您的手段,否则她以为您怕了国公夫人,也会怕了她呢!”
聂曼君初次尝到作为正妻的权力,心中格外痛快,思及处处为她打算的母亲,心中不由得感伤,又想,聂姑妈如此费尽心力地为她打算,她不能活得窝囊,便挺直了脊背,见到淳于沛时,便调油加醋地告了傅冉云一状。
淳于沛最恨别人看不起他的身份、他的人,果然对傅冉云生了厌恶之心,男人的想法和女人不同,他知道傅冉云是把他当成了安国公引诱,后又因上错了人而悔恨,他就偏要折辱这个眼高手低的贱人,瞧瞧聂曼君被他睡了之后不是对他服服帖帖的?淳于沛大概就是这种想法,他外在条件不如安国公,就一定要从别的地方找回场子,在炕上征服那些倾心安国公的女人!
淳于沛把傅冉云单独圈养在一处破院子里,也不管白天晚上地来折腾她,而且任由醋意大发的聂曼君和宁嬷嬷想尽法子折磨傅冉云,命其跟狗抢食,劈柴、挑水、喂猪等等,扬言淳于家不养废人。傅冉云也不是吃素的,阳奉阴违,屈从于现实,从拼死抵抗到婉转承欢,哄得淳于沛身心舒爽,自然也就在聂曼君面前维护她了。
加上宁嬷嬷的挑拨,聂曼君和傅冉云妻妾俩斗得整个新宅子水深火热。
傅卿云这段日子比较忙,淳于沛娶亲之后,她忙着为淳于涵和淳于海相看媳妇,好容易为三爷淳于涵选定了亲家,四爷淳于海的媳妇人选也圈定了范围,接着又开始忙淳于嘉的亲事,过年都过得匆匆忙忙的。
二月间,淳于嘉出嫁,傅卿云刚过了十九周岁的生辰,宫里的老太后熬过了冬天之后,甍逝于阳光明媚的春天。
傅卿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老太后还是在这一天死了,跟前世去世的日期甚至时辰都是一样的,她褪下身上的首饰,把艳丽的衣裙都换成素色的绸缎衣服,印花都是暗纹的,拿出早准备好的白麻布匹发给府中众人。
国丧服一年,这一年里禁止一切喜庆的娱乐活动,夫妻禁止行房。
傅卿云按品着装,和安国公进宫哀悼老太后,国师做法事七七四十九天,作为超品的诰命夫人,傅卿云必须每天到灵堂为老太后哭丧,三五天下来她就有些受不了了。虽然每天哭丧只有一个时辰,但皇帝爱面子,要求大家必须流泪嚎哭,彰显对老太后的爱戴。有些老诰命受不得晕倒,她们这些年轻的就惨了些,假晕被太医诊断出来是要受惩罚的。
傅卿云只好在手帕上抹了姜汁,捂着帕子干嚎,哭完回到马车上就被安国公立刻灌了蜂蜜水润喉。
安国公心疼地说道:“唉,今儿个听官员们私下议论,京城药铺里卖的润喉片这些天告罄,还得从外地调,可见难为你们哭得这么卖力。”
傅卿云喉咙嘶哑地说道:“我这还是好的,听说太子妃和皇后都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她们一天接待多少人,我们一波换一波,还有个休息的时间,那两位却真真是一天里差点哭满十二个时辰。”
安国公用食指压住傅卿云的嘴唇,又递来一盏热茶,说道:“你别说话了,歇歇嗓子。甭管她们如何,她们身份比别人尊贵,自当也比别人更辛苦,总归就这一回罢了。”
傅卿云心中安慰,思及太子妃初时对她敌意浓厚,到后来哭得神情恹恹的,别说找她麻烦,便是连自个儿都顾不上了。甚至,她还有点幸灾乐祸。傅卿云就着安国公的手喝了热茶,果然不再说话。
回府后,久不见母亲的淳于蘅缠着傅卿云玩耍,安国公怕傅卿云伤了嗓子,只让傅卿云休养,诸事交给剪秋和韩嬷嬷打理,他则亲自哄孩子,起初还觉得哄孩子有趣,随他怎么闹,后来也不耐烦跟个没有逻辑思维的小孩子玩,更不耐烦回答他的低级“为什么”,干脆教他扎马步,把三四岁的小孩儿当做正经的小兵蛋子教导。
一化身大元帅,还是教导自家的儿子,安国公就变得十分严肃,淳于湛不是淳于沛那种风吹吹就倒的文弱书生,他打起孩子的屁股来丝毫不马虎。
淳于蘅挨了两次揍,发现他越告状,安国公下次打得就越疼,只能默默忍耐,不敢再去傅卿云面前告黑状博同情。
傅卿云偶尔见过父子俩教学的场面,一个绷着脸朝地上甩鞭子恐吓,一个冰着小脸严肃地扎马步,只是那小身板摇摇晃晃,瞧着似乎马上就要摔倒了似的。她只觉得两人是在玩闹,都没拿来当回事,这时突然想到傅云靖,于是把傅云靖叫了过来,跟着安国公学习蹲马步。
自从上次傅云丽的婚宴上回来,傅卿云事后又跟定南侯谈过,傅四叔不太愿意把傅云靖教成个武夫,但不敢违抗大哥,只能把傅云靖交给他管教,定南侯去了南疆后,傅云靖转而跟着老侯爷和傅凌云学武,但是老侯爷忙着见门客,下棋,傅凌云经常在京畿大营里,偶尔才回家指导傅云靖,傅卿云的学习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今年傅凌云也去了南疆,傅云靖就更没人管教了。
有了比较,天天面上苦瓜脸心里唱“小白菜”的淳于蘅找到了学习的动力,傅云靖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底年纪比较大,又受了定南侯、老侯爷的亲自教导,基本功是很扎实的,淳于蘅听见从不夸奖他的安国公夸奖了傅云靖,于是学习更刻苦了,除了正常练习,晚上睡觉前也会自个儿在房间里加练一个时辰。
傅云靖听说后,心想,小外甥三四岁都知道努力,我再不努力,若是他打倒了我这个舅舅,以后传出去我不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于是他也鼓足了劲儿学习。
两个小孩子就在攀比谁更努力,谁更优秀中稳扎稳打,武艺进步得很快。
安国公在老太后出殡葬入皇陵后,和傅卿云感叹,说道:“有句民谚说,一头猪不吃食,两头猪抢着吃,小孩子学习也是同样的道理,有了比较,才有进步。”
傅卿云望着院子里有模有样打拳的淳于蘅和傅云靖,嗔道:“国公爷打比喻也不能这样比,哪有把自个儿儿子比作猪的?”
安国公看着吃得圆滚滚的淳于蘅,心道,母不嫌儿丑,淳于蘅吃得跟猪似的肥,一点看不出哪里有他的英俊神武的模样。
两人正说着话,扁豆匆匆而来,说道:“夫人,二奶奶求见。”
“二奶奶”指的是聂曼君。
傅卿云有些扫兴,安国公就道:“就说你们夫人在太后丧礼上哭哑了嗓子,没法子说话,让她改日再来。”
扁豆领命而去,傅卿云说道:“这段日子二弟妹时常递帖子来找我,熊嬷嬷(剪秋)都以我身子不适推拒了,今儿个又亲自上门,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
安国公哼道:“左不过是那些事,不是为跟你二妹妹的妻妾相斗,便是为着二弟的前程来的。”
说到这里,傅卿云心中一动,问道:“二弟这些日在做什么?”
安国公叹道:“能做什么?整日借酒消愁,斗鸡走狗,纨绔子弟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我劝也劝了,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成亲了,也不见他有长进,等再过段日子,风头小些了,把他送回石鼓学院去读书做学问罢。”
傅卿云点头,觉得这也不错,淳于沛不愿意选择道路,那他们就来替他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