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用自个儿的私房钱把傅卿云的嫁妆赎了回来,光明正大地送回安国公府,老人家和傅卿云说话时,也有小小的抱怨:“唉,皇上封的这个县主只是空有个名头,你这嫁妆等于是白填进去了!”
傅卿云不在意地说道:“外祖母,这个我倒不在乎,好歹国公爷能打胜仗,人安好,这就足够了。”
而且她也没吃亏,皇后发狠要让安国公打赢这一仗,毕竟安国公若是败了,不仅是司徒家的江山坐不稳,而且安远大军的兵权恐怕会被皇帝趁机撤了,这两头皇后哪一头也不想要,因此差点没掏空内务府,用了老百姓的捐款不说,还把内务府积存的银钱用了一半去。皇帝这是没看内务府的账单,估计看了账单也气死了。
总的说来,她不仅没吃亏,还赚了一笔,到最后那些粮草依旧归了安远大军,她的嫁妆钱回来了,还赚了一笔内务府的钱以及各家贵妇们的捐款,至于底层老百姓们的捐款,虽然人多力量大,但贵夫人的一根金簪子就能抵得上两条街老百姓的捐赠,其实并没有多少,可傅卿云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愧疚。
此时的傅卿云没有想到,将来她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把这些馈赠还给那些老百姓。
林老夫人微笑道:“你说的也是,钱财身外物,这不,我把你的嫁妆赎回来了,你瞧瞧少了什么,我叫人去打听,再赎回来。”
林老夫人把单子递给傅卿云,傅卿云看着跟她嫁妆单子相差无几的账单,眼眶忽然就湿润了,顿时有种告知一切真相的冲动,最后只是蠕动了下嘴角没有出口。
她扑进林老夫人怀里,撒娇说道:“外祖母对我最好了。”
林老夫人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笑盈盈地说道:“你娘就留下你和你弟弟,我自然得看顾着你们。以后你多孝敬我就是了,这些东西里不少是你母亲的遗物,流落到别人手里我可舍不得。不过,以后可别做这种傻事了,你看看你付出了全部,却得到了什么。唉,都说帝王家无情,那是针对夺皇位的兄弟们的,咱们这位皇上,当年对他兄弟们无情,对老百姓无心,他的心他的情大概只用在了皇贵妃的身上。”
林老夫人说的非常小声,像是喃喃自语,仍旧对皇帝包庇引起两国战争的皇贵妃的行为十分不满。
傅卿云哽咽道:“这次是我心急,以后不会了。”
林老夫人叹了一声,说道:“我并没有怪你,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们林家不能做在明面上,你这次做得很好,虽然那宝和县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有你的名声在那里,看来也是个福地。”
林老夫人一语成谶,以后宝和县果然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城市。
过了两日,傅卿云私下见了林家大舅舅,要把那份嫁妆钱还给林家,但林家大舅舅怎么也不肯收:“……既然你能拿出这份银子来,说明没把大舅舅当外人,大舅舅当然不能收。再说了,这是老夫人贴补你的,我作为儿子拿了母亲的嫁妆银子,你是想让我为这万把两银子而愧疚一辈子么?”
傅卿云尴尬,这次的事林家大舅舅只是帮忙从中运作了下,并没有直接参与,知道的内情也不多,但她能拿出这笔银子来就是在告诉林家大舅舅,她傅卿云也参与了。
傅卿云当然不敢告知林老夫人,就怕林老夫人知道她策划了件可堪称谋逆的事而受到惊吓。
林家大舅舅笑眯眯的,临走时给了傅卿云一个古朴的铜牌。
打仗的日子,朝堂特别忙碌,忙着调集物资,到了冬天将士们要穿棉袄了,朝堂上天天都是分析战局的口水战,文臣们倒是老实了很多,而皇帝知道安国公能打胜仗也放了心,又和皇贵妃闭关炼丹去了,太子和太子妃、三皇子挑大梁,分割势力。
丈夫不在家,傅卿云的日子过得特别清闲,夫人们往来的宴会因为那一拨捐款而变得少了。这一年傅家有两位姑娘及笄,一个是二姑娘傅冉云,一个是三姑娘傅丹云。
傅冉云及笄时回了一趟定南侯府,她变得很沉静,不如以前爱说爱笑爱闹,整个人身上拢了一层死气似的。定南侯看到眼神古井无波的傅冉云心神恍惚了一下,傅冉云对他无所谓的态度就像大林氏去世前的一段日子对他的态度,那是一种死寂,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傅卿云看到定南侯的面色时,眉梢一颦,但是傅冉云的及笄礼完了后,定南侯又立刻叫人把她送回家庙,她吊着的心又放了下来。不过傅冉云在听到定南侯让她回家庙的话时依旧温顺如故,她倒是觉得傅冉云长进了。
傅冉云的及笄礼只有自家人参加,傅二夫人和傅三夫人凑数做全福夫人和司仪。四夫人全程坐在旁边嗑瓜子,看戏不怕台高,没看到傅冉云闹笑话还有些失望。
傅丹云的及笄礼就比较隆重了,傅家请了请朋好友来庆祝,转过年,到了六月,傅丹云出嫁,宫中老太后生病,没时间倒腾小林氏的事,这次小林氏没能出来家庙,最失望的人是傅焕云,最雀跃的是再次出家庙的傅冉云,最忐忑的是新嫁娘傅丹云。
傅冉云送了一块自个儿绣的手帕给定南侯,大概因为长时间没有笑过,想笑没笑出来,只低着声音说道:“父亲,这是我为您绣的帕子。女儿没学好刺绣,您别嫌弃女儿绣的不好。”
语气也没有多大的起伏,跟她常年敲的木鱼声一样平平稳稳,没有情绪。
定南侯本想随手将帕子扔在哪里,但看到帕子上的图案,心中猛地一震,抬眼震惊地问道:“你这个图案是怎么想到的?”
傅冉云这次浅浅地笑了一下:“去年夏天,嬷嬷从窗子里给了女儿一个大西瓜,女儿吃不完,连吃了几天,西瓜子引来麻雀飞下天窗来吃,女儿觉得有趣,一直回想这副情景,上次回家庙时,带了针线,便将这副图景绣在了帕子上。”
她这番话说的很高明,听起来趣味横生,但联想到她在那荒凉的家庙里,没有人陪着说话,本来的趣味横生便成了凄凄惨惨戚戚的景象。傅冉云连见到两只麻雀都能高兴成这样,那得有多孤单寂寞冷?而且她说“回”家庙,这个“回”字简直是在定南侯心口上扎了一刀。
定南侯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眼神闪过一丝痛色,叹口气想开口说什么,傅云靖这时候拎着鹦鹉进来了,撞开傅冉云,笑嘻嘻地对定南侯说道:“大伯!你听我的鹦鹉说话,嘻嘻嘻!”
傅云靖拨弄那鹦鹉的脑袋,那鹦鹉闪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就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定南侯的阴郁一扫而光,噗嗤笑了,赞了一句:“真是机灵的鹦鹉,好,就给你红包!”
傅云靖乐滋滋地接了红包,又拨了一下鹦鹉的脑袋,鹦鹉竟说道:“新婚愉快,百年好合!”逗得定南侯又给了一个红包。
傅云靖乐道:“这是大姐姐送给我的鹦鹉,瞧这鹦鹉多聪明啊!”
定南侯看了眼傅卿云,眼中尽是满意,傅卿云很有长姐风范。
傅卿云连忙解释鹦鹉的来历。这一插科打诨,就把傅冉云挤到了一边。
傅冉云盯着那鹦鹉看,直到那鹦鹉瞪圆了眼朝她望来,她才转开目光。
傅凌云暗中拉扯傅卿云的袖子,轻声问:“父亲看到二姐姐绣的西瓜图案,为什么如此激动?”
傅卿云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还是一旁的韩嬷嬷说道:“大夫人当初怀大姑娘和大少爷时都在庄子上住过,怀大少爷时,大夫人看见麻雀啄食西瓜籽,觉得有趣,就绣了下来做成帕子送给侯爷,把侯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傅凌云浓眉一皱,阴沉地扫过傅冉云,竟然利用大林氏来博取定南侯的同情心,真是没有廉耻!
傅卿云则想到,这个主意肯定是小林氏告诉给傅冉云的,看来她得查查家庙了。
傅丹云的婚礼后,傅卿云借傅四夫人的手暗中整顿了下家庙。
原来上次傅冉云回家庙后身上夹带了些傅焕云送的银子,傅冉云就买通了家庙里看守的婆子们,她还做绣活,把绣活卖得的银子也给了那些婆子。绣这个西瓜的主意就是小林氏提示傅冉云的,傅冉云不一定懂得是什么意思,但熟识定南侯的小林氏肯定知道。
那些婆子们本也是效忠傅卿云的,可这个地方鸟不拉屎,日子长了就无聊,难免懈怠,生出二心来。傅卿云就建议傅四夫人发卖了那些已经生出二心的婆子,然后每隔一段时间换一批婆子来,免得再出现被收买的情况。除此之外,傅四夫人检查了傅冉云的衣物,收走了傅冉云的绣针绣线以及一切值钱的物件。
傅冉云平静而讽刺地看着傅四夫人像是周扒皮一样走来走去,等夜幕降临,所有的一切安静了下来,她从墙角找了根磨尖的竹片,走到佛像后面刮了起来,一个时辰后,一块婴儿巴掌大的金片就被刮了下来。
傅家因为傅冉云而出现的暗潮汹涌很快风平浪静,转过年,先是去年也及笄的林翠玉出嫁,傅卿云添了一份丰厚得的添妆,林翠玉惊得上花轿时步子还在发虚。紧接着就是傅云丽及笄,要准备出嫁了。
这时候传来安远大军即将凯旋的消息,大齐与北狄的战事因北狄老皇帝突然从马背上栽下来摔死了而终结了历经两年的战乱,安国公斩获了北狄十几名部落首领和将领的脑袋命公冶凌寒、公冶宸(淳于嘉的未来夫婿)祖孙俩进京献俘,安国公和随后到达的鸿胪寺官员在草原上参加了一场冗长达两个月的停战谈判。
傅卿云正因为傅丹云和林翠玉出嫁离京而觉得难过、感伤,忽闻此喜讯,顿时喜上眉梢,一扫阴郁,就算是淳于沛假惺惺地以关心安国公冷不丁从石鼓学院跑回来,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傅卿云拿着林家大舅舅给的那枚铜牌到林家酒楼定了上等包间,正好是安国公凯旋的那条街,她抱着已经两岁的淳于蘅临窗而望,当城门大开时,全城欢腾,远远近近的街道里响起老百姓表达喜悦的鞭炮声。
当那全身银色铠甲、手提红缨枪、威武神勇的男人意气风发地坐在马背上徐徐而来时,一滴清澈的泪珠从傅卿云的眼里落下。
这才是安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