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时,及笄礼正式开始,看戏听歌的夫人姑娘们都集中到寿安堂来,分别坐在大厅两旁观礼。
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天地之和也。
镇国公夫人上有公婆、娘家父母在世,下有儿女孙子女俱全,是傅老夫人专门请来的正宾夫人,镇国公夫人面色肃然地喊了声及笄礼开始,几名妙龄女子入场,以琴瑟演奏《高山流水》。
傅卿云便踏着从东次间走出来,她穿的是采衣,短裤褂,缁布为衣,朱红锦滚边,素色的布鞋,梳双环髻,这副装扮象征着天真烂漫的童年。
净面后,她席跪朝北叩拜,镇国公夫人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然后从有司傅二夫人端着的托盘里取了一支冠笄戴在傅卿云发间。
傅卿云跪谢,起身回了东屋,傅二夫人也将托盘端到东屋,为傅卿云换上素色襦裙,束上腰带,这套衣饰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
第二次出来后,镇国公夫人递给傅卿云一杯酒,念祝词道:“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傅卿云跪拜祭酒,然后再跪拜,饮酒。镇国公夫人为她戴上钗环。
有司跟随她进了东屋,等她第三次出来时,换了身正式的缕金缠枝并蒂莲提花绡大袖衣,下面是百花不落地百褶裙,面上抹了脂粉,化了淡妆,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镇国公夫人微微含笑,眼中闪过满意,这是她为傅卿云准备的及笄礼服,穿在傅卿云身上真漂亮,念祝词说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伯某女。”
傅卿云开口回答道:“卿云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这样及笄礼算是完成了。
今日及笄礼的“主人”只有定南侯一个。定南侯是男人,自然不能到后院来,就命小丫鬟送了一张帖子给镇国公夫人。
镇国公夫人打开看了,笑意温柔,说道:“侯爷给傅大姑娘取了表字恭贺傅大姑娘成年,表字为,昭卿。”
傅卿云再次叩谢,朝北方大林氏应该坐的位置拜了拜,她心里有些酸涩,大林氏名为“林照月”,定南侯便取了谐音的“昭”,不过她也不能直接用这个表字,因为犯了林照月的忌讳。定南侯情愿犯忌讳也给她取这个表字,对大林氏深厚的情意恐怕只有定南侯心里清楚了。
观礼完毕,各家夫人们纷纷来祝贺傅卿云,傅卿云没空去整理那酸涩的心情,渐渐地也把这酸涩给忘了。
席面上难免有人提到小林氏为什么不回来给傅卿云主持及笄礼,傅老夫人都淡淡地回应她在家庙祈福,但有些比较喜欢东加长西家短的妇人便自个儿猜出无数个版本,大抵上大家都明白小林氏在傅老夫人这里是失宠了,都偷偷取笑她,更有甚者质疑小林氏的品行。
没有母亲主持的及笄礼,傅卿云的脸面有些不好看,但脸面最难看的却是傅冉云,而且她不仅脸面难看,还窝了一肚子火。
淳于嘉下来后,失望地和傅卿云说道:“及笄礼可真繁琐啊,我以为赞者要帮着你换衣服呢,我正好可以第一时间欣赏你换上正服的模样,谁知就干巴巴地站在镇国公夫人身边,啥也没干!”
傅卿云噗嗤笑道:“那是镇国公夫人心疼你,怕你劳累,才没让你做事。”
淳于嘉嘟嘴,她觉得镇国公夫人更像是怕她弄坏了钗环和簪子,才什么都没吩咐她做的,想到钗环,她又兴奋起来,拉着汪子芹和傅卿云叽叽喳喳地讨论哪家的首饰新颖,哪家的衣服用了新料子。
淳于嘉眼珠子一转,看见汪子芹身上的衣服样式她似乎没见过,连忙问:“汪姐姐,你这身衣服我没见过,是你们府里绣娘新做的么?”
汪子芹低头看了眼自个儿身上的衣服,她这身衣服跟京城的衣服不同在滚边镶的不是锦缎而是红狐狸毛,她笑道:“这是我舅舅和舅母从北方回来时做给我的,过年便送来了,还有几件夏装、秋装和冬装。”
这样一说,傅卿云和淳于嘉便明白是她生母家的舅舅和舅母,而非现在的北晋伯夫人那边的舅舅和舅母。而且,北晋伯夫人娘家是清贵之家,所谓清贵之家就是指两袖清风的人家,北晋伯夫人为人有些小家子气,哪里舍得年前就把一年的衣服给汪子芹做好了。
淳于嘉有心让汪子芹高兴些,便开玩笑似的笑道:“那我回去后让我们府里也做几件这样的衣服,汪姐姐可别嫌弃我跟风。”
汪子芹笑道:“你尽管做便是,北边多的是人这么穿。”
三位小姑娘谈了会子,汪子芹借口更衣出寿安堂缓口气,走到一处桃树林里,正欣赏着“满树和娇烂漫红”的美景,赞叹定南侯府竟然有这样一处好去处,行至某棵树下,却突然听到有人在树林里说话,听声音像是在争吵,而且有男声也有女声,她不想惹事上身,便赶忙躲在树后,打算悄悄离开。
傅凌云怒气难平,他本来是在前院和父亲、祖父一起招待宾客,傅卿云的及笄礼虽然没打算高调地大办,可因为她和安国公已定亲,傅家宗族以及淳于家族来了很多人庆贺,加上跟傅家关系亲近的豪门贵族,老侯爷和定南侯依然忙得团团转,这时有个小丫鬟跑到前院来说是傅卿云行完及笄礼,找他有事,是关于赵流云的。
他以为傅卿云得知他故意冷眼旁观赵流云摔倒,来询问他的,便没多做疑惑,谁知一路走到这桃花林里看到的却是赵流云。
傅凌云屡次三番遭受赵流云算计,脸色当然不会好看,想走,那赵流云却哭哭啼啼地诉说对他多喜欢,他羞得满面通红,又羞又恼,骂了句她不知廉耻,赵流云就想拽他的袖子。
傅凌云一步跳开,像是怕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甩甩袖子,终于不再掩藏厌恶,恶声恶气地说道:“赵姑娘!你门牙掉了你不知道么?你这样破相的女孩子,你觉得老夫人和老侯爷会让你做我的妻子么?”
赵流云赶忙捂住嘴巴,垂眸的刹那,真想一巴掌拍死傅凌云!
她哭着哀求道:“凌云,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了你十几年,你既然没有心上人,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的确是破相了,可是我会为了你努力把那颗破牙补好的,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难堪。凌云……”
傅凌云没想到赵流云跟打不死的小强一般,他都骂她破相了,她竟然还不依不挠,若非清楚她的心思,他说不得就被赵流云这副唱作俱佳的模样给骗到了。
正在此时,桃树林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脆响,他的耳朵警觉地抖了抖,是有人踩到树枝的声音。
傅凌云大恨,生怕被人看到他与赵流云“私会”,赵流云会因此赖上他,因此,心情更加烦躁,索性更狠地说道:“赵姑娘请自重,叫我一声世子爷不难罢?而且,就算你补好门牙我也不会娶你,我才不会娶个丑八怪!你再纠缠,我让老夫人把你扔出侯府,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这句“丑八怪”说出来,傅凌云感觉舒服多了。
而赵流云脸色大变,抬头恨恨地瞪了眼傅凌云,她脸皮再厚也不会在听到对方叫她“丑八怪”还能说得出“我喜欢你”的话来。她跺了跺脚,拎起裙摆,飞快地跑了,跑的时候踉踉跄跄,因为昨儿个她左腿膝盖摔破了。
赵流云边跑边想,这是她给傅凌云最后的机会,既然傅凌云如此不识抬举,她没必要再犹豫了。就照着傅冉云的计划去做罢。
傅凌云终于松口气,继而提气大喝一声:“谁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给小爷出来!”
汪子芹咬唇,微微吸了口气,她刚才踩到树枝发出的声音还是被傅凌云给发现了——她本不认识傅凌云,是从刚才两人的对话里才知道这位毒舌的小少年正是傅卿云的同胞弟弟傅凌云。她一阵头疼,真没想到傅卿云那么温柔的人竟然有个这般毒舌的弟弟啊!
她可不想像赵流云那般被傅凌云排揎一顿,而且她还不小心偷听到女孩子向傅凌云表白呢,傅凌云不得扒了她的皮!于是,她躲在树后,坚持不出去。
正在她咬住牙根准备坚持到底时,她躲藏的树身突然“铮”的一声响,树身剧烈摇晃,桃花纷纷掉落,落了她满身满头,同时,她一颗心也沉到谷底,那把剑的力道震得她这面的树身裂了个洞,差一点点就穿透树身,刺伤她!
被发现了。
汪子芹沮丧地走出来,但她在看见傅凌云的那刻立刻脸色一正,先发制人道:“你是傅大姑娘的胞弟凌云罢?我是刚来的,你和赵姑娘的话我没听见,我也并非有意偷听。而且,你在自个儿府里怎么可以随身配剑呢?要是误伤了人可怎么好?”
傅凌云脸上的凛冽之色还未散去,他盯着汪子芹,眉头微微皱了皱,下巴朝树身上一点:“不是剑,是匕首。”又问道:“你是谁?”
汪子芹惊讶地望向那棵倒霉的桃树,只见树身上果然插着一把匕首,而不是长剑,她蓦地以帕子掩唇,这个小少年真不能小觑啊,才这般小小的年纪便能将匕首扔那么深。
心里这么想着,汪子芹一时被吓住,不敢再用教训的口吻和傅凌云说话,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姓汪,是北晋伯府的四姑娘。”
傅凌云脸色瞬间变得柔和,朝前走了两步,却发现汪子芹竟然反射性地朝后退了两步,他哭笑不得,声音也柔和了些,作揖行礼道:“原来是汪四姑娘,我听家姐提过你。四姑娘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汪子芹尴尬地揪了揪帕子,语无伦次地道:“我不过随便走走……我真不是有心听你们讲话……”
傅凌云勾唇一笑:“四姑娘别紧张,我没有怀疑四姑娘,你是家姐的好友,凌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希望今儿个的事四姑娘听了就忘了罢。”
言罢,他朝桃树上看了眼。
汪子芹思及刚才那声响,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下那把匕首,不由的浑身打个寒战,脸色发白地点点头。
傅凌云走到桃树前,不费吹灰之力地取下匕首,在手中转了转,挽了几个剑花,这才将匕首插回靴子里,起身时朝汪子芹露出一个称得上是邪魅的微笑。
汪子芹目瞪口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气傅凌云威胁她,笑傅凌云这种威胁手段真是幼稚。
“我送汪姐姐去寿安堂。”
傅凌云说完,走到汪子芹身边,朝她伸手做个手势。
汪子芹松了口气,举步跟在他身后。傅凌云笑看她一眼,却突然顿住一步,正好跟汪子芹并肩,他抬手从汪子芹发间捻下两片桃花。
汪子芹惊骇地不敢喘气,浑身僵硬,生怕傅凌云要杀他,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能从傅凌云身上感觉到杀气。等她看清只是两片桃花时,不由的满面通红,自嘲自个儿太胆小了,傅凌云就算杀人也不会在自家后院里杀人,更不会在傅卿云的及笄礼上杀人。
傅凌云将她送到寿安堂附近,指了条路,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前院。
汪子芹这才发觉这一路行来,她手心里全是汗,听到有人呼唤她,赶忙进了寿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