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侯又羞又愧,更把小林氏给恨上了,而且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傅老夫人剖析她内心的想法,十分感怀。他曾经也为傅老夫人的偏心而有芥蒂,可后来发现他那四弟的确资质平凡,又心疼他不成器,加上成家立业有了自个儿的孩子,那点子芥蒂渐渐就没放在心上。
此刻定南侯见老母年纪这般大还在为他担心,他心里十分惭愧,惭愧回府时质疑老父老母的话,偏信了虚伪的小林氏。
“老夫人,儿子知道错了,您别哭了,当心哭坏身子。儿子信您,之前儿子怀疑您,儿子给您道歉。”
傅老夫人渐渐止住眼泪,捶了两把定南侯:“我以为你是最省心的孩子,没想到你才是令人操心的!”
定南侯闻言更加羞愧了,默默地拎起帕子给傅老夫人擦眼泪。
傅老夫人擦干眼泪,哽咽道:“也怪不得你,你常年不在府里,她又装成个好人,会哄你们,以前连卿丫头都将她的话当圣旨。”
这番体贴的话让定南侯更加无地自容:“老夫人放心,儿子如今明白过来,再不会犯糊涂。”
傅老夫人见定南侯肯信她的话十分开心,她本来打算趁安国公送这盆牡丹花的机会让定南侯看清小林氏的真面目,并不知道定南侯因为被小林氏蒙骗而生了不可弥补的嫌隙,只当是傅卿云设的那个计策让定南侯清醒了,因此心中更觉得傅卿云亲近。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问把定南侯问住了。
傅老夫人又道:“这种事摸不到、看不到,没有证据,她不会承认的。要是能抓个现行就好了。我听说她夜里只要海桐上夜,别的丫鬟都不许上夜的,也不许别人在半夜里靠近正房。哼,你不知道的事多着,以前永和院莫名其妙死了两个丫鬟,都死在半夜里,查不出来是谁干的,我看,跟她脱不了关系!”
定南侯心底一寒,末了说道:“那儿子还是回侯府,晚上悄悄地过去,总能查到蛛丝马迹,这事,也不宜声张出来,要是被皇上、御史知道了,那还得了,以为我们府里妖言惑众呢。”
傅老夫人心酸道:“所以我才干瞪眼,真的日日夜夜找人盯着她,惹毛了她,把消息传出去,我们整个侯府的人都得陪葬!”
定南侯神色凝重,点点头,起身就要回府,傅老夫人本是怕定南侯不知情,稀里糊涂遭了小林氏毒手,才把定南侯叫过来护住他安全,见他说走就走,连忙道:“不急这一天两天,天晚了,明儿个再回去也一样,大冬天的,走夜路多危险。”
定南侯心生暖意,坐下来陪傅老夫人说话,却有些心不在焉。
傅老夫人精神短,很快便犯困,定南侯让徐嬷嬷、杜鹃等人尽心服侍,出了西厢房,就看见老侯爷负手站在外面:“老大,你跟我来一趟。”
两人进了偏房,关门说话。
傅卿云得知老侯爷把定南侯叫走了,便知小林氏给傅老夫人、大林氏、刘姨娘下药的事瞒不住了,果然,不多久,偏房传来老侯爷的低斥,似乎父子俩还动手了。傅卿云不担心,老侯爷这样的人在知道刘姨娘死去的“真相”时都心痛得流泪,年轻十几二十岁的定南侯想必只会比老侯爷更激动。正如韩嬷嬷所言,傅卿云越回忆那日定南侯在辛嬷嬷的赃物里看见大林氏遗物时的脸色,就越觉得定南侯对大林氏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傅卿云微微叹息,不管当初的那份感情多纯真美好,若是大林氏见到如今的定南侯只怕也会郁闷不乐。定南侯有了小林氏和傅丹云的生母薛姨娘还不够,又有了宋姨娘和海桐——她已知道,是定南侯主动找上海桐的,大林氏活着的话,心里肯定会难受,反而会让那份纯真的感情蒙上阴影。不,大林氏去世之前,她和定南侯的夫妻感情已经因为小林氏产生嫌隙了。
傅卿云甩掉脑子里的沉重,偏头听了听,偏房恢复平静,想来定南侯安静下来了。
傅卿云扭头问韩嬷嬷:“嬷嬷,海棠应该到侯府了罢?”
韩嬷嬷神色紧绷,点点头:“海棠中午跟徐嬷嬷她们一起走的,下午就到了。”
那么这一夜,好戏还会继续上演。
定南侯府,永和院。
定南侯去庄子上侍疾,小林氏刚列了一大堆计划留下定南侯的人,这下子又全被傅老夫人那个老巫婆给破坏了,她心里别提多气,看海桐尤其不顺眼,凶了海桐好几次。
海桐这几日不见王婆子来闹她,心思安定,被骂几句也不当回事,小林氏更生气,骂不管用,就动手。
安祖瞧着小林氏跟个疯子一样对海桐非打即骂,哪里是世家夫人的做派,跟她伺候过的地主婆差不离。而且,她觉得小林氏的脑子越来越不正常,成日家不知道在想什么,跟那些姨娘一样想用美色而不是贤惠来留住男人的心。这一点上,她认为小林氏远不如她前主子地主婆。
下午,安祖借口做针线活,在房间里睡了一觉,到晚上精神十足,半夜里又和梅婆子摸到正房,西厢房的滴漏滴滴答答响,清脆的落水声越显静谧。
亥时一到,里面传来些许动静。
梅婆子没真见过小林氏湿漉漉的样子,上一次光线昏暗,加上她没那种想法,当然不会着意观察,这一次她把小洞让给安祖先看,生怕看见小林氏化成厉鬼来朝她索命。
安祖瞪大眼,眉头渐渐颦起,打手势告诉梅婆子:没看见小林氏出来。
梅婆子在冰冷的手上哈了口热气,不相信,她明明听到声音了。她朝里一瞧,小林氏果真不在,可惜她们不敢在小林氏炕边上的那个窗户挖洞,不然就可以看看小林氏在炕上干什么了。
她到底是怎么把水弄得全身都是?
一老一小快冻成冰棍的时候,房间里再次传来声响,这时候过了子时一刻。
梅婆子定住身瞪大了眼睛,这次她着意观察,在昏暗的光线里清晰地看见小林氏身上的亵衣紧紧贴在身上,分明是因为有水才贴上去的!
梅婆子呼吸一窒,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
小林氏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她甚至没有擦身子,任由地龙烤干身上的水珠。这一次她的头发也是湿的,从头发上滴下的水沿着身上的曲线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地汇聚成一滩水渍。
安祖拍拍梅婆子,梅婆子惊得差点尖叫,她赶忙捂住嘴巴,让过身子。
安祖朝内瞧,她有心理准备,倒没像梅婆子那般被吓得大气不敢喘。
梅婆子佩服安祖的淡定,她摸了摸怀里的平安符,这是她家儿子在道观里给她求的符纸折叠成的。
安祖先行离开,梅婆子趁着小林氏陶醉地按摩,飞快地从袋子里掏出一只大野猫,解开大野猫嘴上的绳子,然后把大野猫扔进安祖事先留的窗子里——那窗子安祖晚上伺候的时候故意没锁紧,轻轻一推就开了。
扔完大野猫,梅婆子沿着墙根拔腿就跑。
大野猫本就被吓到了,冻得瑟瑟发抖,这下子更是使劲往温暖的房间钻,叫声十分凄惨。
正在陶醉的小林氏“啊”地尖叫出声,海桐立刻惊醒,冲到门口,慌张地喊:“夫人,夫人!怎么了?”
小林氏气急:“谁许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海桐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只大野猫就朝小林氏扑过去,小林氏再次尖叫,声音凄厉:“走开,走开!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海桐也看见了那大野猫,因为室内没点灯,本就昏暗,加上大野猫跑得非常快,凄惨惨的叫声跟平常的猫子也不同,海桐怕是什么脏东西,哪里还记得小林氏的三令五申,又惊又惧地点亮美人灯,一转眼就看见一只大野猫挂在光溜溜的小林氏身上,小林氏叫的比那大野猫还惨,又蹦又跳。
海桐吃惊地瞪大眼,她怎么也想不到,小林氏半夜里会光着身子不躺在炕上,而是站在地板上!帮着小林氏赶走大野猫,关上冷风吹得呼呼响的窗子,海桐自个儿脸上也被猫爪子挠了一爪子,没顾上自个儿,而是说道:“夫人,奴婢去拿药膏,您先回炕上,别着凉了……”
小林氏被大野猫抓懵了,她白皙的身子上包括胸脯上都被挠了好几爪子,她缩了缩身子,这才察觉自个儿处于什么状况。
海桐摸到小林氏湿淋淋的乌发,她整个人呈呆立状态。离小林氏洗完澡已经有一个多时辰,而且睡前她亲手给小林氏擦干了头发,为什么小林氏的头发还在滴水?再说,洗澡水早倒没了,净房里是没有水的,只有桌子上的茶壶里有水,可也不能把小林氏那头长到膝盖窝的头发全部打湿啊?
她刚才进来时慌张得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这会子感觉到脚底下湿湿的,凉凉的,她垂眸一瞧,这才看见地板上有水渍,顺着水迹瞧过去,小林氏随手扔在地上的亵衣肚兜全是湿的……
海桐指指小林氏的头发,指指地上的水迹,哆哆嗦嗦地舌头打结:“夫人……为什么,为什么是湿……的?”
小林氏阴冷的眸子盯着海桐,将海桐逼到墙根上直到无路可退:“海桐,我不许你进来,谁让你进来的?”
海桐还在震惊那些水是从哪里来的,闻言下意识地回答:“奴婢担心夫人有危险……”
说完这句,她才惊恐地瞪圆双眸,全身瘫软使不上一丝力气:“不,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求您饶了奴婢!”
海桐这才记起小林氏的禁忌,她犯了小林氏忌讳!她甚至猜到小林氏的忌讳跟那些水有关。
小林氏浑然不觉她的眼眸有多狠戾,她伸手从海桐身后的多宝阁里取出一个盒子,飞快地打开盒子,从盒子里取出一个药丸,在海桐惊讶地张大嘴时,塞进海桐嘴里,一抬她下巴就让海桐咽下去了。
海桐骇然地掐住脖子,使劲咳嗽,想要把药丸咳出来,带着哭腔问:“夫人,您给奴婢吃了什么?奴婢今儿个晚上什么都没看到!奴婢什么话都不会说的,求您饶了奴婢!”
海桐从来没想过死,她也从来不知道小林氏亥时和子时在厢房里干什么,这几年来,一直平平顺顺过来了,为什么偏偏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再给她雪上加霜呢?
她不想死,她才十八岁呀!
小林氏冷笑,转身从炕上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
这时候,被她的尖叫声吵醒的黄婵在正房外面喊:“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安祖的声音也传了进来:“需要奴婢们进去帮忙么?”
海桐感觉半个身子麻了,她无法站起身,张大嘴巴想要呼救,小林氏似看穿她的想法,飞快地蹲身捂住她嘴巴,贴着她耳朵森冷地说道:“你敢弄出一点动静,我就让你那个死鬼娘和老子跟你一起陪葬!”
海桐果然不敢再挣扎,眼角的泪水不住地流下,双眼绝望地瞪着小林氏。
小林氏别过眼,声音如常地扬声道:“就是个该死的野猫,我这里有海桐伺候就好了,你们回去罢。”
安祖便和黄婵离开正房,自始至终连正房的门都不敢进。
小林氏等她们走远了才放开海桐的嘴巴,双手嫌弃地在毛巾上擦了擦。她从来不亲自用双手杀人,还是用药干净些。
海桐呼吸困难,最终不甘心地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