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氏私下找了海桐,让海桐认真教导安祖。
海桐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出了西厢房,心里的苦水酸水一股股朝外冒,转眼瞥见安祖畏畏缩缩地跟在另外四个二等丫鬟身后,她恨恨地瞪安祖一眼。
安祖早得到甘菊的提示,要多巴结海桐,她十个心眼九个用在四个二等丫鬟身上,一心扑在海桐身上,因此,她敏感地察觉到海桐的瞪视,在海桐即将收回目光时,似才发现海桐似的,眼尖地看过去,忙忙地上前两步,隔着一排柏树盆栽,乖巧地蹲身道:“海桐姐姐。”
其他丫鬟笑嘻嘻地跟海桐见礼,其中有一个叫钟柳的就酸溜溜地瞟着海桐接着说了一句:“哦,还要恭喜海桐姐姐觅得良缘,寻得佳婿!”
另外三个丫鬟常年不得小林氏重用,这下子海桐倒霉被定南侯强行配人,讨了小林氏的嫌,四人心里别提多畅快,纷纷喜笑颜开地“恭喜”海桐,等海桐一走,大丫鬟的位置空出来,她们都有机会取而代之,现在傅老夫人眼看大限将至,小林氏是侯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嫁出去的媳妇子哪里有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尊贵。
所以,她们才敢明目张胆地讽刺海桐。
海桐脸色发白,如今她还不知道配给谁呢,良缘佳婿个毛啊!
安祖感觉到气氛有异,对此心知肚明,偏偏做出一副懵懂的模样,只是抿着嘴不说话,并未上前恭喜。
因为这件小小的事,海桐突然就觉得安祖顺眼许多,至少比那四个落井下石的“妹妹们”强,从此后,一心一意地教导安祖,并让安祖试着在小林氏面前端茶倒水,私底下将自个儿的绝活梳头教给她,渐渐地,安祖在小林氏跟前露脸的机会越来越多,甚至有超过那四个丫鬟的趋势。
那四个丫鬟这才惊觉,小林氏目前最倚重、最信任的人仍旧是海桐,她们转而换了副面孔,开始讨好海桐,但海桐已经看出安祖的识时务,喜欢她的本分,并不搭理钟柳她们。
安祖的日子面上很得小林氏和海桐的看重,实际上却是水深火热。当第三次在她当夜差回来发现被子是湿的后,她拿捏住火候,抱着被子一路哭到海桐房里。
一向认为安祖老实好欺负的钟柳二人惊掉下巴,慌慌忙忙踩上绣鞋去追,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披个袄子。
海桐叉腰,揪着钟柳二人的耳朵到墙根处狠狠骂了一顿,让安祖收拾东西挪到她的单人间里。
钟柳二人后悔不跌,安祖这不是正好提前住进大丫鬟的房间么?这可不是好兆头。
更糟糕的是,钟柳因为受了夜风,第二日便开始头痛发热,躺在炕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另三个二等丫鬟帮钟柳瞒了两日,不见好,渐渐都起了心思,想着钟柳走了,她们又少一个竞争对手。
不知是谁将钟柳受寒的事报给小林氏,小林氏当即气愤地命海桐赶走钟柳:“……作死的丫头!这府里是她能养病的地方?若是将风寒传给小主子们,砍她十个脑袋都是便宜她!作孽的,当真以为我是瞎子、聋子,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成?给我将她拖出去府去!”
钟柳被婆子们拖出去,钟柳望着海桐冰冷的侧脸,眼角的泪水流入散乱的发鬓,海桐的身影在她眼里越来越模糊,她嘶哑地问道:“海桐姐姐,是你跟夫人告密么?”
海桐侧目望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不由得苦笑,她自身难保,若是出府嫁人,小林氏会不会留她一命真难说,她怎么还会觉得钟柳凄凉呢?
“钟柳妹妹,是不是我,这还重要么?夫人还了你身契,你从此是个自由身,你该感激夫人。”
感激夫人没有将那些掉脑袋的事情交给你做。
钟柳眼底迸发出一丝恨意,恶狠狠地看着海桐:“是你,是你对不对?你明明知道我自幼没了父母,我出府只有死路一条!海桐姐姐,就为一句话,你便要置我于死地,你好狠的心啊!”
海桐脸色再度发白,明明钟柳的声音很嘶哑,她却觉得如响亮的雷声轰炸在耳边,那句“好狠的心”仿佛在诅咒她下十八层地狱。
这时候,婆子们将钟柳扔出侯府后门,钟柳撑着雪地,却没能站起来,海桐面无表情地盯着钟柳,蹲身将一张纸契放在钟柳怀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钟柳妹妹,你走好,我只能送你到这里,这是夫人吩咐的。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罢。”
言罢,她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塞在钟柳手里:“好好治病,找个好人家。”
钟柳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关闭的大门后,握着尚带余温的银子,心想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海桐凭着五两银子买个心安,她真能心安么?
正当她气恼身子骨不争气时,那道门再次打开,刚才扔她的一个婆子嬉皮笑脸地出来,不等钟柳反应,一把抢走钟柳手中的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嘻嘻笑着塞进自个儿怀里,朝气得脸蛋潮红的钟柳说道:“钟柳姑娘,老婆子扔你出来也花费不少力气,这银子就当做孝敬老婆子的辛苦费,姑娘黄泉路上走好呀!”
眨眼间,婆子扭身进门便不见了身影。
钟柳张大嘴巴,指着红漆大门“啊啊”两声,硬是气得说不出一个字。
在她恍恍惚惚看见黑白无常拿着铁索来锁她时,有人使劲摇晃她,一边摇晃,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凡人的声音惊走黑白无常,她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脸,干涸的唇轻启:“安祖?”
安祖点点头,惊喜地说:“钟柳姐姐,你醒了?可别再睡着了,吓死我了。”又愧疚地说:“刚才夫人下令让海桐姐姐送你回家,我就急急忙忙去你房里收拾东西,好容易收拾出一个包袱,这就给姐姐送来了。”
钟柳看着那个印雨丝斜纹的青布包袱皮,眼泪差点落下来,她紧紧地将包袱抱进怀里,生怕再有婆子来抢,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安祖妹妹。没想到,最有良心的人是你。”
安祖腼腆地笑了笑:“钟柳姐姐应该感激夫人,夫人没说不许你带走行李,我才大着胆子帮你收拾包袱。这是我刚才经过大厨房时要的热馒头,我听说你大半天没吃饭了,这可不行,我们在乡下时,越是生病越是要吃东西,不然病怎么能好呢?你快趁热吃,别等凉了。”
钟柳摸到包袱里有她平日积攒的钗环首饰,这些足够她撑过这段艰难的日子,能抢到这些东西,看来安祖是真的有心了,又听了这番话,不禁心生感动,她想活下去,不想死,接过馒头啃得干干净净,搁在平时,她肯定吃不下这种没有半点味道的干东西。
安祖微笑着等钟柳吃完,漫不经心地跟她提起另三个二等丫鬟在钟柳走后的表现,无一不是借着“留个念想”的名头霸占钟柳的财物:“……有一支像是镶嵌了一颗珍珠的钗子可惜我没拿到,对不起哦,钟柳姐姐,我觉得你应该很喜欢它的,专门找了一个盒子放呢。”
钟柳吃完馒头,精神恢复了些,看着安祖叮嘱说:“安祖妹妹,侯府不像是乡下地主那种小门小户,你以后在府里行事说话必定得小心,凡事凡话多多三思,有些事不像你表面看到的、听到的那样。”
安祖懵懂地摇摇头:“我听不懂姐姐的话。不过,我在乡下的经历告诉我,只要懂得主人的避讳就不会被罚不吃饭……咳,我就是犯了姨娘的忌讳才会被赶走的。钟柳姐姐,你可知道我们夫人有什么忌讳?我想直接问海桐姐姐,可我下意识认为海桐姐姐会不高兴,所以,只能问问你。”
钟柳有些心疼她的单纯,寻思半晌,说道:“我们夫人的避讳挺多,可有两样你绝对不能越界,否则便是触犯她的逆鳞。”
“哪两样?”
“一是,绝对不要做任何可能危害到侯爷、二姑娘和四少爷的事,二是,绝对不能在亥时和子时去正院。”
她就是因为带病在永和院养伤,触碰了小林氏的第一个逆鳞,才会被小林氏扔出侯府的。钟柳苦笑,她但凡在府外能有个父母兄弟支撑,也绝不敢在永和院养病。
安祖奇怪地问道:“第一个我懂,第二个我却不明白了,夫人不要人上夜么?”
钟柳说:“夫人只要海桐上夜,你在永和院呆久了便会知道。好了,我要早些走了,不然等到天黑我肯定会冻死在侯府的后门。安祖妹妹,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安祖还想再问,钟柳已艰难地扶着墙起身,一步一挪地朝后街上走去,闭紧嘴巴,一副不肯再谈的模样。
安祖无奈,算算时辰差不多,喊着祝钟柳好运,便进了后门。
钟柳最后望一眼侯府后门,回头,坚定地往远处走去。
安祖回去后左右琢磨,百思不得其解,钟柳在小林氏的永和院伺候多年,对小林氏的习性了若指掌,钟柳郑重其事地提到这个话,绝对不是信口开河。听安国公所言,小林氏是有些不妥当的,那是否与钟柳所说的有些关联呢?
安祖暂且将疑问放下,匆匆忙忙回到永和院,进入她和海桐的房间,一脸天真地说道:“海桐姐姐,我将包袱送给钟柳姐姐了,钟柳姐姐说感激海桐姐姐呢,这会子她吃了馒头,已经离开后门了。”
海桐应了一声,脸上紧张的神色放松,嘘出口气,说道:“钟柳连着两日没能痊愈,耽误差事,我怕再过几日夫人看出来更生气,说不定会打死她,才会悄悄在夫人面前提了一句。”
安祖知道这是海桐担心她认为海桐是恶毒的人才会专门解释,微微笑着坐到海桐身边,握了海桐的手:“海桐姐姐别自责,钟柳姐姐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她没告诉海桐,她那晚悄然跑到钟柳房里,掀了她的被子导致钟柳受寒,又是她故意将钟柳受寒的消息透露给小丫鬟,小丫鬟在外面嘀咕,海桐听到,一是怕领个监督不严的罪名,二是怕小林氏真把钟柳给打死了,这才会迫不及待地去告密,赶出钟柳。
海桐欣慰地看着安祖:“你不误会我就好。钟柳不在,你正好顶上钟柳的差事。”
安祖忙感动地说:“多谢海桐姐姐肯照顾我,姐姐的大恩大德,安祖无以为报,等来世我必会当牛做马报答。”垂着的脸微微勾起唇角。
海桐说道:“这点子小恩小惠,也就你当做天大的恩德来看,我不要你当牛做马,只盼着将来我出了府,你能在夫人面前多替我美言两句就好。”
安祖真诚地看着海桐:“我嘴笨,不会说漂亮话,姐姐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海桐闻言,更加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