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嬷嬷见安国公和傅卿云各自若有所思,而且傅卿云还有些呆愣,她到底是经过多年风浪的人物,各个世家里的龌龊事听过不少,有些甚至宠妾灭妻,正妻弄死得宠小妾的事更是屡见不鲜,便拉了拉傅卿云的衣袖。
傅卿云回神,这才看向匍匐在地的甘菊:“甘菊,这等隐秘事,你当时也才是个刚进寿安堂的小丫鬟罢?你是怎么知道的?”
甘菊说出心中最大的秘密,已经全身瘫软,身子隐有抽搐的迹象,只当自个儿离死期不远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全告诉傅卿云:“报春姐姐曾经照顾过奴婢,奴婢一直心存感激,报春姐姐投缳自尽之前很是不安,一个人在屋子里咕咕叨叨的,奴婢挨着墙根听了之后吓得不敢动弹,又见她去见老夫人,想阻止她又不敢,就听到她跟老夫人提醒,老夫人还安抚她两句。奴婢以为报春姐姐没事了,谁知第二天就听见她死了,老夫人说是报春接到她爹娘的死讯才想不开自尽的。其实报春姐姐的爹娘早在她死前的三四年就死光了。”
傅卿云微微点头,又问:“那****见过侯夫人之后,就不见了人影,我猜是小林氏动了杀意,她为什么要杀你?”
甘菊抖若筛糠,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侯夫人曾经出银子收买奴婢,只是让奴婢告知她一些老夫人的喜怒,奴婢吃了猪油蒙了心,渐渐起了贪心,便向侯夫人投诚,有一次不小心说漏嘴,奴婢以为圆了话,谁知侯夫人一直记在心上。出府的时候,侯夫人提起此事,奴婢想以此换个留在侯府的机会——秘密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这样侯夫人才有威胁老夫人的筹码。侯夫人语言中安抚奴婢,奴婢却发觉她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杀意,奴婢被吓怕了,这才逃走。若非大姑娘找到奴婢,这个秘密奴婢打算一辈子烂在心里。”
傅卿云无声地轻笑,恐怕是因为甘菊知道她说出来后,傅老夫人一定不会饶过她,定南侯府为名声着想,帮着遮掩还来不及,怎么会留下甘菊这个祸患。
甘菊说完,泪如雨下:“大姑娘,奴婢不小心听到这个秘密,奴婢自知活不成了,可这件事奴婢绝没有告诉过别人,求大姑娘别牵连奴婢的家人和表姐。”
傅卿云看着甘菊,甘菊满脸的痛悔,面上笼罩着一层死气,显然是心灰意冷了,傅卿云扭过头问安国公:“国公爷,你看,能不能把甘菊送到南方去?”
安国公看向窗外的目光缓缓收回来,瞅着甘菊,甘菊瞎了一只眼睛,脸上还有些许看不太清楚的指甲印子,她出了定南侯府知道小林氏追杀她,没有立刻去死,而是果断地藏匿起来,求生的意志很强大。
那叫做报春的丫鬟,知道傅老夫人的秘密,又被小林氏一威胁,就吓得投缳自尽了,而甘菊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孩子遭逢此难,没有轻生的念头,支撑她活下来的是什么呢?
没错,是恨意!甘菊的脸是被傅焕云抓花的,眼睛是被傅焕云抓瞎的,追杀她的人也是小林氏派来的,所以她心里满是对小林氏的恨意,只是因为她人太微小,才没有法子报复。
安国公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点着头说道:“送甘菊去南方并非难事。”
甘菊惊讶地张大嘴:“大姑娘和国公爷不杀奴婢么?”
傅卿云抿了抿唇,前世她恨死了甘菊,可这一世的甘菊说到底并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她绷着脸说道:“我又不是草菅人命的人,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只要保证你不将老夫人的事透露给别人,从此忘了这回事,我就不杀你。当然,你要是胡言乱语,定南侯府弄死个丫鬟跟捏死个蚂蚁差不多。”
甘菊大哭磕头,像是从高空中落下来,虽然经历了一番惊险,却是真的脚踏实地了:“多谢大姑娘不杀之恩,今儿个出了这门,奴婢从此跟定南侯府再无关系,也不再记得定南侯府的任何人和事,世上不再有甘菊这个人。”
傅卿云命韩嬷嬷扶起她,心中像是有些释然,那些发生在十几年后的事现在到底是没有发生啊,她恨的那些人今生也有些不同了:“韩嬷嬷,你给甘菊拿二十两银子来。”
韩嬷嬷看了眼甘菊,眉梢微微皱了皱,应诺取来二十两纹银,甘菊推辞不受,韩嬷嬷直接塞在她怀里。
安国公叫来剪秋,将甘菊带走,甘菊临走前,对傅卿云千恩万谢。
傅卿云虽然释怀,但到底不想看见甘菊那张脸,那张脸会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的屈辱,想起前世甘菊的背叛,她怕自个儿会忍不住将心底的厌恶露在脸上,这绝对不会是个好看的表情。
安国公叹着气说道:“大姑娘还是太心软了。当初甘菊到你身边,若非你看出她是小林氏的人,说不定甘菊会为了钱财跟小林氏合伙谋害你。”
傅卿云摇摇头,她不想告诉安国公,是她略施小计导致傅焕云打瞎了甘菊的一只眼睛,她不忍心下手杀甘菊,但甘菊下半辈子都会是个独眼残疾,这种痛苦伴随她一生,也许,比杀了甘菊更加残忍。
也算是甘菊得了报应罢。
当时,她哪里会想到傅焕云能彪悍地打瞎甘菊的一只眼睛。
安国公不好跟傅卿云讨论定南侯府内宅的事,另提起一事,说道:“对了,这些日子京城里有你父亲的流言,我着人查了查,竟是跟皖北侯世子洪犇有些关系。”
韩嬷嬷闻言,气愤地瞪眼,那个洪三牛抢了定南侯的军功,还恶意中伤定南侯,使劲踩定南侯府,这人的脸皮真是厚到无可救药!
傅卿云并没有吃惊,而是眼含笑意地看着安国公,说道:“皖北侯世子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又是个雁过拔毛的人物,在他心里必定是想着,这军功本就该分给他一半,而粮草却被国公爷打劫走了,他一斤米没落着,又查不出是国公爷所为,所以便迁怒到我们侯府。洪世子在朝堂上抓不到我父亲的把柄,因而,便捕风捉影构陷我父亲,以此隔靴搔痒。”
韩嬷嬷惊怔,安国公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大姑娘这句‘隔靴搔痒’说的好!”
傅卿云微眯着眼,嘴角翘起,似乎很久没见过安国公这般畅快地大笑。
安国公笑完,眸光对上傅卿云眼角带笑的眼,心口突然跳的快了些,他渐渐敛起笑意,不自在地咳了声,捧起茶盏抿了口云雾茶,浅浅笑着说道:“这次倒是我连累了贵府,大姑娘想怎么教训洪犇,尽管告诉我,我一定达成大姑娘的心愿,以示赔罪。”
经过这一笑,屋子里沉重的气氛轻松许多,傅卿云觉得心上暖洋洋的,说道:“洪犇不过是跳梁小丑,凭借的不过是皇上对皇贵妃的宠爱,为人没有多少心机,倒不用国公爷出手对付他。况且,有他在前面顶着,我父亲正好低调做人。京城里哪家公卿府上没出过流言蜚语,我父亲也是放任他去的意思。再说,三皇子有洪犇这样不着调的外家,对太子才更安全。”
这话只差直接说,洪犇是皇上的一把刀,还是一把没有思想的刀,让他砍哪里,他就往哪里砍。真正想分定南侯军功的那个人是皇上。二则,洪犇对三皇子来说,不过是个拖油瓶。一个不会打仗的外家舅舅却领了那么多军功,只会惹人笑话罢了。
安国公惊愕地挑了挑眉,没想到傅卿云又给了他一次惊喜,原来她对朝中的一些事看得如此清楚,他赞赏地看着傅卿云:“既然大姑娘放过他,我也只有放他一马了。”
话是这么说,安国公回去后暗中布置一番,在京城中风头正劲的皖北侯世子自南方凯旋一直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夜夜眠花宿柳,名声不堪,他也不在乎,安国公便没有从名声上再打击洪犇,反正即便让御史弹劾洪犇嫖/娼,洪犇不在乎,皇帝也不在乎,不痛不痒地斥责两句,洪犇回去后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
所以,安国公另辟蹊径。
京城中有洪犇同样爱好、同样得皇帝宠爱的皇亲还有恪亲王府的世子,恪亲王世子也是个爱玩闹的,随着年纪渐长,某方面开始开窍,渐渐地也开始流连花丛。
皇亲对上国戚,洪犇和恪亲王世子为某个花魁争得面红耳赤,在钱财上恪亲王世子不敌洪犇,洪犇抱得美人归。那花魁也不是个安分的,入了皖北侯府,先是气死了洪犇的夫人。皖北侯夫人要给洪犇娶新夫人,正当得宠的花魁从花楼里找了一群花娘将皖北侯关在房间里胡闹了三天三夜,气得皖北侯夫人差点蹬腿升列仙班,而那皖北侯脑子糊涂,不知怎么就被花娘给迷住了,被花样百出的花娘们牵着鼻子走,反倒把正房夫人撂在一边。
洪犇大概想着花魁是从恪亲王世子手里抢来的,格外稀罕,两个人闺房独处时甚是得趣,索性将那花魁扶作正室。御史弹劾,皇帝一笑而过,道,不管臣子家中事。洪犇依旧我行我素。
皇贵妃在宫里被妃子们讽刺过几回,被皇后娘娘寻着由头惩戒过好几次,经宫女提醒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洪犇以妾做妻刺激到了皇后,同样受丈夫宠爱的皇贵妃是否也存着踢掉皇后,自个儿做正室的心思呢?
皇贵妃忙忙地叫来洪犇,洪犇被说急了,就点着皇贵妃的鼻子骂皇贵妃是白眼狼,她自个儿一人独宠六宫,有什么资格教训他?
兄妹两个互相指责,以皇贵妃气哭收场。
皇帝听闻后,让洪犇跪在皇贵妃的宫殿外五个时辰赔罪。不过,洪犇最终也没有将那花魁休掉,反而恩恩爱爱地过起小日子,只是不久之后,他又去花街柳巷寻新鲜了。
这场闹剧,安国公只追八卦追到洪犇将那花魁弄回皖北侯府,又借着恪亲王世子的名头打了洪犇一顿闷棍便没管了,因为忙碌的洪犇没有空暇在京城里继续散播定南侯的流言。凡事适可而止。
至于甘菊,安国公跟傅卿云告别后,就将甘菊藏在一处庄子里,两人长谈一番,安国公赎出甘菊的表姐,表姐妹两个就住在了那庄子上。
甘菊的表姐叫做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