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豆站在傅卿云的身后,傅卿云打开匣子的那一瞬间,她闻到一股浓烈的夜来香味道,扁豆大惊失色,赶忙夺过匣子,将匣子放到远远的桌案上,紧张地问道:“姑娘没事罢?”
除了傅卿云和扁豆二人,其他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傅卿云。
定南侯因为傅卿云无礼的举动而皱眉,但傅卿云素来稳重知礼,他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问完,就见傅卿云脸色煞白,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额角冒着冷汗。定南侯眼皮一跳,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宋姨娘惴惴不安,全身僵硬地立在原地,脑子发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小林氏最为机警,她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吓得脸色比傅卿云更为惨白,赶忙说道:“侯爷,是夜来香!大姑娘对夜来香过敏,闻到夜来香便会全身起红疹。来人啊,快将那匣子拿出去,别再放在大姑娘面前。”
吩咐完,小林氏急三火四地将傅卿云扶到内室,那火烧屁股的紧张样子一点看不出作假。
宋姨娘惊得面无人色,喃喃地低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大姑娘最喜欢的味道便是夜来香的香气么?”
定南侯脸色极为难看地盯了眼宋姨娘,看傅卿云喘不过气的样子,连声吩咐丫鬟去请大夫,等傅卿云被小林氏和扁豆扶到炕上,他转回头瞪着双目问宋姨娘:“你到底送了卿丫头什么东西?”
天底下那么多东西可作为见面礼,宋姨娘为什么偏偏送的是夜来香?
宋姨娘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眼泪哗啦啦掉落,她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压根忘了有帕子可用,哭起来半分美感也没有,哽咽着说道:“婢妾听说大姑娘最喜欢夜来香,就送了用凌云白毫做的夜来香香片,婢妾,婢妾不知道大姑娘对夜来香过敏啊!”
定南侯出了房间,来到花厅,掀开那匣子,里面果然是夜来香香片,茶叶也的确是凌云白毫,想必是宋姨娘想着这凌云白毫合了傅凌云的名字,又听闻傅卿云喜欢夜来香,便动了巧心思来讨好傅卿云,只是马屁却拍在马腿上。他听着小林氏一声痛过一声地唤着昏迷不醒的傅卿云,心情无比烦躁,一把将桌案上的匣子扔出窗外。
宋姨娘望着满身怒气的定南侯,肩膀一直颤抖,见此举动,抖得更厉害了,口中说着:“婢妾万死难辞其咎,侯爷惩罚婢妾罢。”
宋姨娘知道本分,她肚子里这个就算是个儿子也比不上傅卿云尊贵,万一傅卿云因此有个好歹,定南侯根本不会看在胎儿的份上饶过她。在定南侯身边伺候数年,没人比宋姨娘更清楚定南侯对长子长女的重视,就是当前受宠的小林氏的两个儿女也得退一射之地。
所以,她才会想方设法地打听傅卿云的喜好,讨好傅卿云——至于之前小林氏在她面前上眼药的事,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定南侯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只凭一句‘听说’就想投其所好送卿丫头夜来香,你想对卿丫头好,怎么不问问卿丫头身边的人,她喜欢什么?忌讳什么?”
宋姨娘实诚归实诚,本分归本分,却是个一根筋的人,遇到问题不会拐弯。
宋姨娘无法辩解她不敢靠近梨蕊院,身份尊卑的差距岂是定南侯说的那般容易想问什么就敢问什么的?
她哭道:“若是大姑娘有个好歹,婢妾,婢妾拿命抵命!”
“你站着好好反省!”
定南侯恨铁不成钢,瞪了她一眼,转身就去内室外听着里面的动静——男女有别,父亲哪里能随便靠近女儿的卧榻。
宋姨娘不明白,她和她儿子的命加起来也不够赔一个傅卿云。而且她中了人家的奸计,却不自知,蠢得无可救药。
宋姨娘站在原地哭得不能自已,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根本没有恶意的。
宋姨娘在外面哭泣,小林氏在里面哭,一边哭,一边摇晃昏迷不醒的傅卿云:“卿丫头,你醒醒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自从你小时候闻着夜来香过敏过两次,我就吩咐府里的人不许种夜来香,却没想到千防万防,那夜来香竟是从外面进来祸害你!卿丫头,你醒醒,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死后如何有脸面去见大姐姐……”
定南侯听得心酸,傅卿云从小身子骨不好他是知道的,他却不知道傅卿云对夜来香过敏,一边想着还是女人心细,一边愧疚地自责,若是他对长女了解更多,就会跟宋姨娘提醒两句的,那么,今儿个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定南侯焦躁得不停搓手。
傅卿云处于半昏迷状态,小林氏晃得她喘气更困难,而且她觉得这床帐里面的气味让她呼吸越来越困难,却不是夜来香的味道。她想推开小林氏,却没有抬手的力气,就像整个人困在蚕茧里挣扎却挣扎不出来一般。
扁豆最先发现傅卿云的不妥,但因为慌乱一时没有想到很多,只是凭着直觉断定是小林氏的陷害,对她心生警惕,见状,忙端了杯白水过来,说道:“夫人,奴婢给姑娘喂些水,让姑娘好过些。”
小林氏嘴角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种站在上风的快意她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
扁豆防着小林氏,给傅卿云喂水的时候,故意装作不稳当,将水洒在被子上,一口没有喂给傅卿云,又忙忙在炕前换被子,让小林氏无法靠近傅卿云一步。
等她一通忙乱完,薛大夫就拎着药箱来了,见又是傅卿云生病,讶然地挑起眉梢。
薛大夫来的时候,韩嬷嬷闻声而来,她阴沉沉地盯了眼小林氏,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跟皱眉开药方的薛大夫建议道:“薛大夫,我们姑娘发病闻不得任何异味,奴婢瞧着,是不是让大姑娘回梨蕊院更利于安养呢?我们梨蕊院很少点香,也不熏香。”
薛大夫沉思着捋捋胡须,瞥见房间里袅袅生烟的香炉,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大姑娘这次的病情比较凶险,若是没有熏香当然更好,不过,老夫建议能不挪动,还是不挪动的好。”
门帘外的定南侯心一瞬间揪紧。
韩嬷嬷脸色发白,傅卿云这次真的很凶险么?傅卿云幼时两次发病,她都是经历过的,当时都平平安安过来了,她刚才虽然担心傅卿云,只是担心傅卿云难过受苦,却没联想到“凶险”二字上去。
小林氏闻言,忙吩咐丫鬟们将香炉撤掉。
韩嬷嬷脑子里盘旋着“凶险”二字,怎么看,这个“凶险”跟小林氏脱不了干系。
小林氏已关切地说道:“卿丫头每次发病都见不得半丝风,还是就在我这院子里歇着的好。”
韩嬷嬷当即拧眉,她才不会让傅卿云待在永和院,否则的话,傅卿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刚想说话,门外通报寿安堂的徐嬷嬷来了,徐嬷嬷不跟小林氏说话,只管跟定南侯说:“老夫人听闻大姑娘不好,犯了幼时的病,忙忙地从小佛堂赶回寿安堂,大姑娘见不得风,特地使人抬了软轿来。毕竟永和院是侯爷和侯夫人起居的院子,大姑娘在这里多有不便。老夫人还说,大姑娘去了寿安堂,刚好她们两个生病的人可以做伴。”
“做伴”二字让定南侯一阵羞愧,他这几日陪着中了蛇毒的小林氏,都没怎么好好跟傅老夫人聊天,慰藉一下常年思念长子的傅老夫人,便说:“还是老夫人考虑的周到,就将你们大姑娘挪到寿安堂去罢。”
小林氏气恼,定南侯的心里,儿女和父母排在前面,她这个妻子永远排在后面,好歹问一声她的意见啊!
韩嬷嬷没空跟小林氏争长短,赶忙将傅卿云兜头捂严实,外面又戴上帷帽,抱着她上软轿。
小林氏除了干巴巴地喊着让大家小心仔细,没有半点办法留下傅卿云,只能眼睁睁看着傅卿云被送到寿安堂。
韩嬷嬷从轿子里出来,徐嬷嬷就朝她使个安心的眼色,韩嬷嬷嘘口气,幸亏她听到不对劲,及时让豌豆去请来徐嬷嬷救场,要是再在永和院待一会子,还不知道傅卿云会怎么样呢。
宋姨娘被徐嬷嬷着人押到寿安堂。
定南侯跟着去照看傅卿云,让小林氏留在永和院,一来,小林氏正在病中,不宜外出受寒,二来,傅老夫人看见小林氏肯定不会开心,何必让小林氏过去给老人家添堵。
小林氏苦求无果,望着众人一阵风似的离开永和院,她气急眼红,瞪着海桐问道:“我们院子里的事情,怎么如此快便传到梨蕊院和寿安堂?是谁在给梨蕊院通风报信?”
海桐大惊,无措地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一直在永和院啊,哪里有时间给梨蕊院和寿安堂通风报信。”
她心尖发颤,看小林氏这样气恼,难道傅卿云过敏跟小林氏有关么?可是,她一直守在小林氏身边,宋姨娘来的时候,她们二人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漏掉,小林氏是如何告知宋姨娘“大姑娘最喜欢的味道是夜来香的香气”的?
小林氏冷哼,用食指点着她的额头,恶狠狠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敢!你个死丫头,我们院子里满是梨蕊院和寿安堂的眼线,你作为大丫鬟竟然没有一点察觉,你是怎么做大丫鬟的?”
永和院除了海桐等几个近身服侍小林氏的人,其他人都是傅老夫人和老侯爷派来的,永和院满是寿安堂的眼线,这还用海桐解释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嘛!
海桐十分委屈,唯唯诺诺地求饶:“夫人饶命,奴婢会留心的。”
小林氏气哼哼地一甩袖子:“不仅要留心,还要用心,你最好记住,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做不好大丫鬟,自有别人抢着来做!”
对于小林氏的耳提面命,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句话海桐是耳熟能详,小林氏的计划从不完整地告诉海桐,海桐不知道什么时候自个儿就被老侯爷或者傅老夫人给打死了,到时候小林氏会像对待甘菊、白檀那般对她弃若敝履,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
海桐太清楚小林氏的品性,她成日活在刀刃上,又时不时遭受小林氏和傅冉云的毒打,这过的哪里像是个大丫鬟的日子!
纵使海桐千般委屈,也没有人会安慰她,理解她,委屈也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