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侯脸色一沉,刚才傅冉云分明说“今儿个我才被老夫人解除禁足,就去探望大姐姐……”,意思则是她没吃饭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梨蕊院,傅冉云撒谎的时候脸都不红一下,谁知道她刚才上眼药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一次,定南侯对傅冉云的品性有了怀疑。
傅冉云狠狠地瞪了海桐两眼,她万万料不到海桐会说实话,可怜兮兮地说道:“父亲,我……我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才忘了禀告我的份例已经吃光了。”
她窘迫地涨红脸。
定南侯一拍桌子:“行了,就是馒头咸菜,我定南侯府还能不管你吃饱不成?这满桌子的菜随你吃,你总不会吃不饱罢?”
说完,他看也不看小林氏灰白的脸色,起身说道:“我晚上有事,就睡书房了,夫人不必等我。”
傅卿云局促地歉然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父亲怎么突然生气了?”
小林氏深呼吸数次才没有将桌上的汤扣在傅卿云那张虚伪的脸上,面对着侄儿侄女们懵懂的目光,僵硬地说道:“没事,你父亲有急事,跟大姑娘没关系。”
傅卿云便放下满脸的担忧,心安理得地告退,带着一帮子姐姐妹妹们走了。
小林氏则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把揪出说错话躲在角落里的海桐,将海桐的耳朵拧了三圈,海桐疼得撕心裂肺,却不敢叫出声。
小林氏面目狰狞地说道:“你个死丫头,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是罢?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你还想不想要命了!”
傅冉云双目染上血色,对着海桐一阵拳打脚踢,小林氏放开海桐的耳朵,母女两个将海桐拖到厢房好一顿打。
傅冉云第一次尝到被奴婢背叛的滋味,她以为只有傅卿云那个傻大姐会知道背叛的味道,她恨,她恨海桐,更恨傅卿云:“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背叛我和夫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海桐抱着脑袋,不敢躲避毒打,只能硬生生忍着,嘴里飞快地说道:“夫人、二姑娘饶命!奴婢想过用银子贿赂大厨房的厨娘,可厨娘们接了银子却不肯帮忙再做一份菜,说是饭点都快过了,大厨房没有菜可做……奴婢跟厨娘们求了很久,她们非但不帮忙,还将奴婢骂了一顿。夫人饶命!奴婢是忠心的,绝不敢背叛夫人和二姑娘!”
小林氏娇喘吁吁地拦住疯狂的傅冉云,恶狠狠地问地上的海桐:“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海桐擦着两管鼻血,一叠声地说道:“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和二姑娘,夫人尽管问大厨房的人。”
小林氏冷冷地盯着海桐的眼睛:“海桐,你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翻了,淹死的不仅是我,还有你!就算你想逃,你知道我那么多事,你自个儿掂量着我会不会放过你!别打量着我是落魄的侯夫人,可收拾你一条命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海桐打个寒噤,她知道小林氏不是开玩笑,这是小林氏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威胁她,她浑身颤抖地说道:“奴婢知道,奴婢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这辈子心里只有夫人一个人!”
小林氏这才放过海桐,发泄过后,她的理智也回到身体里,将海桐赶出去,单独留下傅冉云说话,咬牙恨声道:“厨房那帮子人看老夫人和四夫人的眼色行事,她们怠慢的不是海桐,而是我。总有一天,我会让那帮子人好好瞧瞧,这侯府到底是谁的侯府!”
傅冉云拍拍手,仿若手上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转过脸却紧张地说道:“夫人,父亲会不会因此厌恶我?”
小林氏苦笑:“我没教好你,你是他女儿,再怎么样,他也不会不待见你,只会不待见我。没见着今儿个晚上你父亲生我气,不肯回院子么?罢了,这两天你多哄哄他,别再做些着三不着两的事惹他生气,也别跟傅凌云和傅卿云起冲突。你记着我的话,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我们要想在你父亲面前扳倒傅卿云和傅凌云,要循序渐进,别忘了,老侯爷和老夫人防我们跟防贼似的,时刻等着抓我们的小辫子。”
傅冉云羞惭地说道:“夫人,今儿个是我冲动了,我只是不想看见傅卿云那副得意的样子,她越是得意、开心,我心里便越是难受。”
小林氏本来欲要责备傅冉云,闻言,心疼地抚摸傅冉云的头发:“傻孩子,你正架在火上烤,先顾好自个儿,你父亲是我们在侯府立足的根本,千万别惹他怀疑。”
傅冉云乖巧地点头。
小林氏眯起眼,思量开了,她得和定南侯建立更稳固的关系,不能再像今儿个这般,因为一点子小事,定南侯就抛开她。
海桐抽抽噎噎地回到房间,伏在炕头大哭一场,那天她分明看见小林氏扯松了宋姨娘丫鬟的腰带,这样的事小林氏情愿自个儿亲自动手做,也不交给她,说明,现在小林氏已经不相信她了。
哭过之后,她又发愁,小林氏和傅冉云打人很有“分寸”,身上的伤都在脖子以下,脸上是半分伤没有的,这样见不得人的毒打,她要去哪里找药呢?
傅凌云和傅卿云回到梨蕊院,其他的姐妹们都散了,傅凌云眸光深沉:“大姐姐,原来我还有一丝不相信,今儿个见识到二姐姐和小林氏的手段,才知道大姐姐说的都是真的。我才一回来,根本没得罪她,她就急着在父亲面前告我状,今儿个要不是那个婆子通报,恐怕父亲就要怀疑我是故意报复二姐姐呢。”
傅卿云轻轻打他一下,嗔怪道:“怎么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就抱怨父亲?父亲只是被小林氏暂时蒙蔽双眼罢了。让父亲相信小林氏是个居心叵测的蛇蝎妇人,就像让你怀疑父亲一般。不管怎么说,父亲始终是我们的父亲,我们在他心里的地位肯定比小林氏要高。”
毕竟小林氏只是个填房,而他们却是定南侯的血脉之亲。
傅凌云释然。
傅卿云暗松口气,幸好她让梅婆子打断定南侯的话,对于定南侯会怀疑傅凌云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相信,长房的四个孩子,凌云依旧是定南侯最为倚重和信任的孩子。
这就够了。
傅凌云心结打开,便坐在炕桌边上惬意地喝茶,抬眼对伺候的韩嬷嬷道:“韩嬷嬷,能不能再来一杯解酒茶?我觉得头还有些晕。”
韩嬷嬷忙笑道:“老奴这就去。”
傅卿云笑道:“韩嬷嬷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支开她。有什么事,你直说罢。”
傅凌云羞赧地说道:“还是大姐姐了解我,知道我有话说。是关于安国公的。”
“安国公?”
傅卿云心里一跳,慢慢放下茶盅。
傅凌云正色说道:“我这两日跟着老侯爷和安国公切磋武艺,老侯爷告诉了我些事。原来我们在南疆打仗时,大舅舅送我们的粮食大半是安国公弄的。说来好笑,洪三牛(洪犇)半路上将一半粮草运走,据为己有,安国公便问老侯爷借了三百人,将运走的一半粮草劫走,假借大舅舅的名义送到定南大军。洪三牛贪婪成性,剩下的粮草已不够打仗的消耗,他却依然扣下一半来,后来朝廷追加的粮草也有大半进了他私人的仓库,谁知又被安国公打劫了。要不是安国公及时送来粮草,恐怕我们都要饿肚子了,没有力气,战士们怎么打得赢胜仗。”
傅卿云羞涩地笑了笑,推了他一把:“这等机密事,你怎么随口就告诉我了?”
傅凌云尴尬地摸摸后脑勺:“你是我亲姐姐嘛,事关未来大姐夫,我怎么可以不告诉你?大姐姐,大姐夫真真是条汉子!”
傅卿云掩帕子偷笑,心里甜丝丝的,说道:“那你以后可要好好跟安国公学习武艺和谋略。还有啊,这事不能再告诉别人了,若是不小心传到皇上耳朵里,那洪犇有皇贵妃罩着没事,咱们家和安国公府可就遭殃了。”
傅卿云活过一世,知道大齐命数将尽,就对朝廷敬畏不起来,那些忠君爱国的迂腐思想渐渐的也在皇帝削掉定南侯一半军功时,给消磨没了。
“我知道轻重,我就是佩服安国公的勇猛机智,敢两次给洪犇下套的人也只有他了。”
傅凌云十分欣喜傅卿云没有因为安国公的大胆而责备他,分享这个大秘密,他觉得跟傅卿云的关系更亲近了。
看着傅凌云眼中崇拜的目光,傅卿云心中欣慰,又叫来海棠给傅凌云诊脉,确认傅凌云体内没有残留毒物,这才放傅凌云回前院休息。
洗漱过后,傅卿云正准备安置下,韩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说道:“姑娘,刚梅婆子传话来,小林氏和二姑娘打了海桐一顿,海桐浑身是伤,趴在炕头哭了半天。姑娘瞧着,我们是不是送些药给她?”
傅卿云颦眉,梨蕊院跟海桐关系缓和的源头好像都是一直跟赠药有关?小林氏真是越来越暴力了。
她寻思半晌,启唇说道:“直接送药给她不好,她会知道咱们在永和院留了眼线。这样罢,明儿个你让扁豆‘不经意’碰到她,若是她皱眉,就让扁豆私下送药给她,若是她装作若无其事,这事,我们就不要管了。姑娘家,面皮薄,若是我们三番两次撞破她被小林氏母女俩毒打,她岂不是很没脸?说不得要恼羞成怒呢。”
韩嬷嬷佩服地说道:“姑娘英明,奴婢只想着收买海桐,却忘了这茬。正好借此试探下海桐是不是有意向我们靠拢。”
傅卿云点头,若是海桐肯让扁豆知道她被打的事,便说明,她已经在向梨蕊院敞开心扉了。
翌日,扁豆不经意撞到海桐,海桐摔到地上,她果然装作没事人似的站起身,眉头都没皱一下,直说自个儿没事。扁豆将此事报给傅卿云,傅卿云让扁豆撒手不要管海桐的伤势,去赔个罪就完了。
傅卿云并未因此丧气,收买一个大丫鬟岂是那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