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嘴角隐忍着笑意,她的确没换恪亲王妃的花,只不过是从城外弄了些跟恪亲王府很像的土壤,然后换掉土壤,重新将花移植上。这不难做,定南侯府庄子上多的是经验丰富的花娘,所以那些花不会当天就死了。
小林氏不甘心地叫嚷:“我不信,我要亲眼看看那些花!你们肯定动过手脚,你们就是看不得我好过!”
傅卿云颦眉,为难地说道:“夫人这个要求应该跟老夫人说,恕我不能做主。”
小林氏气结,她也知道傅卿云不能做主,可她就是心里不安,想要亲眼看看那些送出府的花。
傅卿云看一眼二门之外有人伸头缩脑地偷窥,便走进二门,说道:“夫人,我要去抄佛经了,晚上要交给老夫人看的,恕我不能奉陪。”
言罢,傅卿云施施然走了。
小林氏瞪着傅卿云悠闲的背影,在心里大骂傅卿云是头白眼狼,早知道傅卿云会变得这么难缠,大林氏生下傅卿云的时候,她就应该毫不手软地掐死傅卿云!
若是当年她果断一点,这世上根本不会有傅卿云和傅凌云,他们不感激还罢了,一个个地来给她找晦气。
小林氏真是气死了!
傅卿云回到院子没多久,便被傅老夫人叫去陪小林氏看着花出府,因为傅老夫人精神不是很好,就让傅卿云代替她去。
傅卿云低声询问杜鹃才知道小林氏又去小佛堂外大闹,傅老夫人不胜其扰,徐嬷嬷叫婆子去抓她,她就赖在地上撒泼。傅老夫人实在没办法,才叫来傅卿云。但傅老夫人是真不想再见小林氏一面,都是由徐嬷嬷出面。
傅卿云脸色铁青地陪着志得意满的小林氏来到运送花盆的地方,小林氏细细查看过花盆里的土壤,又一一检查花朵,这才让人将花盆搬到烘暖的马车上运出府。
这一次,花盆的数量只有五盆。
小林氏一路看着马车出府门,她瞅准一个空子要跳上马车,傅卿云眼疾手快地拉下她,小林氏一下子被掼在地上。傅卿云又吃惊,又生气,万万没料到小林氏居然这么幼稚,居然想当着她的面跳上马车出府。
是不是以为出了这个府门,定南侯府所有人都要给她体面,任她为所欲为?
做梦!
小林氏摔得腰疼,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傅卿云气哼哼地说道:“你这个不孝女!竟敢打你母亲。”
傅卿云讥嘲地盯着小林氏的眼睛,嘴里却担忧地问:“夫人你没事罢?我不是故意冒犯夫人的,只是看见夫人从马车上掉下来,想去抓住夫人,扶夫人一把,没想到……我力气不够,夫人还是掉到地上了。”她斜一眼扁豆和苍耳:“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赶紧扶夫人起身啊!如果给外面各府的人看到,夫人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客?”
她冷冷地瞥了眼小林氏,语气含着警告。
小林氏想不依不挠,如在小佛堂前那般撒泼,她这是跟赵老夫人学的,虽然难看了些,但她在傅老夫人面前本就没体面,也就不顾面子地闹,此时,却不敢把脸丢到府外去,因此,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嘴里呵斥道:“你们两个贱丫头弄疼我了!”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就直冲苍耳而去。
扁豆眼明手快地拉开苍耳,惊呼道:“夫人,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抽搐成这般?要赶紧看大夫啊!”
小林氏屡次落败下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而今儿个竟连个小丫头都要拿她的强,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贱婢!你竟敢咒骂我这个当家主母!”
说完,又想出手教训扁豆。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打雷似的呵斥:“老大媳妇,你一大清早,在大门口闹什么!还有没有个体统?”
小林氏瞬间全身僵硬,缓缓转过身来,看见老侯爷和傅家三个爷们齐刷刷地站在大门口,一个个脸色铁青。
傅卿云赶忙上前见礼,脸遮在帷帽里。小林氏诺诺地跟着照做。
老侯爷问傅卿云:“卿丫头,你们跑到府门口干什么?”
傅卿云如实说:“老夫人让孙女陪夫人查看运给恪亲王府的花,刚走到大门口,夫人突然跳上马车,眼看夫人掉下来,我扶了一把,结果夫人掉地上去了……孙女这两丫头不懂事,惹了夫人厌烦。”
老侯爷脸色更黑了:“闹什么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是上回打板子打得轻了!”
小林氏蓦然间觉得屁股和腰又在隐隐作痛,脸色微微发白,那次被板子硬生生打昏的记忆让她刻骨铭心,记忆犹新。
老侯爷冷哼一声,带着三个儿子进府。傅卿云趁机溜走,扁豆和苍耳赶忙跟上。
小林氏等他们走远了,眺望看不到影子的马车以及门口扛刀的侍卫,反手甩海桐一个巴掌:“你是死的么?看你家主子被欺负,你动也不动!没眼色的东西,反了天了!”
海桐轻轻“啊”了一声,小林氏甩的巴掌就在她冻伤的脸颊上,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脸上的疼痛跟针刺似的,密密麻麻的,被冷风一吹,又变得木木的没有知觉。
海桐心里流淌的血液凝固成冬天的冰。
老侯爷回到寿安堂,和傅老夫人说话:“今儿个三丫头送走了?”
傅老夫人点头:“卿丫头送的。”
老侯爷叹了声,说道:“张回峰进宫当太监了。”
傅老夫人一口茶没忍住,“噗”地喷出来,摸出帕子擦擦身上的茶渍,半晌才发现不是自个儿幻听,似笑非笑地看着老侯爷:“老侯爷开玩笑罢?”
老侯爷无奈地摇摇头:“这种事哪里是能开玩笑的?前些日子安国公就跟我打了招呼,张回峰名声差成这般,想走仕途是别痴心妄想了,他就找了个人在张回峰耳边灌输些当太监的威风——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正好出宫办事,在那茶楼里停脚,小太监和店主殷勤伺候,被他看到了,他就起了歪心,又喝了几口黄汤,自个儿跑到李贤德面前自荐要当太监。我估计李贤德接了安国公的话,李公公当即就将张回峰带进宫里,记在名册上,对外说他已净身。这下子,张回峰想出宫都不成了。”
傅老夫人脸色阵红阵白,只当张回峰是被李贤德弄成太监的,片刻后,才从震惊里幽幽回过神:“真是作孽!也怪不得安国公,是他自个儿将名利权势看的太重,无所不用其极。”
老侯爷淡定地说道:“是啊,安国公年纪不大,看人却很准。等赶明儿个李贤德让他在皇上面前过了脸,我们再提出退婚不迟。”
傅老夫人隐隐觉得不祥:“老侯爷,张回峰不会因此报复我们家罢?”
老侯爷冷笑:“他报复我们家?老夫人尽可放心,太监识字,在宫里是大忌,何况张回峰满腹诗书才华,就是借李公公的手用一用罢了。”
傅老夫人神色一凛,张回峰这辈子算是毁了。她微微放下心,毁掉张回峰,总比毁掉她亲孙女强,虽然那个孙女平常不得宠,但终究身上流着她的血。
老侯爷听到的消息,傅卿云早听说了,而且林魁玉又给了她新消息,张回峰这个会作诗的太监在皇上面前展现他的才华,现如今他正是春风得意呢。
傅卿云暗暗盘算,老侯爷该发力了。
果然,没过两日,老侯爷递折子进宫,皇上从美人膝上起身见这个股肱老臣,睡眼惺忪地问:“傅爱卿,可是南方又传来捷报?”
老侯爷敛下不虞的神色,南方打仗,皇帝却在宫里无忧无虑地和皇贵妃姐妹俩鬼混,连朝政都不理,放在哪个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武将身上都会觉得不舒服,而且传报兵会第一时间将战报传到宫里,而不是他定南侯府,真要这样做了,定南侯府得扣个藐视皇帝的帽子。
好在老侯爷早知道皇帝的秉性,懒得理会皇帝的没常识,神色如常地说道:“皇上,老臣今儿个不是为南方的战事而来,而是为张回峰而来。”
皇帝听到张回峰的名字,惺忪的睡眼终于清明了些,说道:“原来是张回峰啊!朕听说他是你们家未来的三女婿,朕还奇怪,他怎么会进宫当太监,只是没来得及问原因。为此,朕特意让身边公公检查,嘿,他的确是个真太监!”
任凭老侯爷定力再好,脸色也不由得黑了黑,这皇帝再怎么着,也不该幸灾乐祸罢?
“皇上所言极是,张回峰曾经救过老臣的孙女,并与老臣的三孙女定亲,可他现在做了太监,侍奉皇上,为了让张……张公公全心全意侍奉皇上,老臣想跟皇上请命,解除张公公与老臣家的婚约。”
皇帝本来说到高兴处,见老侯爷绕着婚约的话题不放,兴致大减,稍微动了动脑子,便道:“嗯,这是应该的,李公公,传张回峰张公公上来。”
不到片刻,张回峰穿着小太监的服饰,手里摆个拂尘便上来了——张公公在宫里暂时领了个打扫卫生的活计,平时用的是鸡毛掸子,伴架时换成拂尘,方便给皇帝赶苍蝇赶灰尘之类。张回峰垂着的眼轻轻抬起,看见老侯爷,脚步微微一顿。
皇帝兴高采烈地指着张公公说道:“傅爱卿啊,张公公可是宫里最得朕欢心的太监,整个宫里数他文采最好!”
老侯爷说“是,是”,不等皇帝下一句话,他就指着张回峰气愤地跳脚骂道:“张回峰!我傅家哪里对不起你,你前后侮辱我两个孙女的名声,现在还抛弃我三孙女,跑进宫里当太监!你要置我傅家的脸面于何地!”
老侯爷噗通跪在皇帝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皇上啊,老臣实在没脸见皇上,如今京城里流言四起,说的全是我们傅家的坏话,这死小子还跑来给老臣没脸,老臣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皇帝惊呆在龙椅上,瞪大眼看着这数十年难见的一幕,想当年老侯爷在他面前哭,是为了定南大军的军饷,这次却是为了张回峰,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老小子,他不就是啰嗦了两句么?结果,老侯爷就哭给他看。
皇帝轻咳一声,定定神,看了眼同样呆掉的张回峰,好言好语地说道:“好了,老侯爷,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在晚辈面前也没脸。赶紧平身罢。”
老侯爷倚老卖老哭完,起身恨铁不成钢地对张回峰说道:“回峰啊,你数次伤三丫头的体面,这次听说你进宫服饰皇上,三丫头一气之下去了家庙,哭得死去活来,一定要剃发为尼做姑子。我劝了许久,她至今仍在带发修行。既然你们家的缘分尽了,这婚约,也就解了罢!我定南侯府会好好补偿的,毕竟你救过我孙女的命。”
皇帝微微点头,原来傅家还有个讲究脸面的姑娘。
张回峰初时的震惊过去,知道老侯爷不过是做戏,他敛去脸上的神色,硬邦邦地说道:“老侯爷,晚辈不想解除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