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陈克凡离开后,郑羽西前前后后地把眼前的雕像和墓台收拾的一尘不染。摆好了陈克凡留下的花和自己带来的一些供品后,郑羽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在包里翻腾了起来,随后拿出了一个铜质的小酒壶和两个小口杯。郑羽西盘坐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往两个小口杯里面倒酒。
“芝芝啊。”郑羽西一边带着酒,一遍低着头轻声说道,“转眼都快六年了,你走了已经快要六年了。”
见两个小杯已经倒满,郑羽西把酒壶放在一旁,捡起其中一杯后,抬着头呆呆的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雕像。
“你可能没有想到成栋那么喜欢你吧?你走了后,他每个月的1号都会来看你,每个月不知要去贾奶奶那里多少次……”说道这里,郑羽西微微一笑,“我真傻,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你看,我带来了梅子酒,你和我小时候总是一起从我爸的铺子里偷酒喝,我还记得你回去没少挨贾奶奶的打!哈哈哈!”
说着,郑羽西把手上的酒一饮而尽,而另一杯酒则是被静静地放在了墓台上。收起酒壶后,郑羽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抬头见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便准备启程离开。
“不和你聊了,我下个月再来看你。还有,”郑羽西顿了一下,“成栋怕是出什么事情了,你……一定会保佑他的吧?”
说完后,郑羽西伸手摸了摸雕像的脸,随即便快步走开了。
公墓的大门外停着一架马车,车夫靠在车边,手里端着一根老旧的烟杆子,嘴上一个劲地嘬着烟嘴,像是要一口把烟叶子都吸干一样,一只脚还在地上点个没完,而车头的那匹老马则是显得毫无压力,慢悠悠地吃着路边的杂草。
“师傅~”
车夫循声望去,见是一个女孩快步走了过来,一边还不断地冲他挥手,和他很熟络的样子。车夫摇了摇头,先是把烟杆子往车上用力的磕了两下,然后便嘴上骂骂咧咧地往马车上跨,显得非常不悦。
“师傅?”
走到车边的郑羽西发现车夫没有搭理自己,便又问了一句,而坐上车的车夫则是一下子火冒三丈,头也不回地嚷嚷了起来。
“说好的几分钟!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太阳刚才还晃的我眼皮子疼呢,这会天的都快黑了!我还那么多活等着呢,你这不耽误事吗?!”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
“行啦!”车夫显得很不耐烦,“去东大门是吧?!”
“不不,换地方了,我要去南港。”
“南港?!”车夫猛地忙后一扭脑袋,差点没把脖子给扭断了,“你刚才不是说去东大门吗?!”
“实~在不好意思,”郑羽西显得很难为情,脸上堆着笑,身子还微微地往前一倾一倾的向这个凶巴巴的车夫表示歉意,“麻烦您啦!”
“你这得加钱!”
“加加加,肯定给您加钱!”
车夫没说话,把头扭过去后便是马鞭一挥,原本正低头吃草的马突然这么挨了一鞭子也是一声嘶吼,拉着身后的车便疾驰而去。
这会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顺风港城内现在已然是灯火通明,而城外则是一片漆黑。除了远处城墙上火把带来的微弱亮光和悬在空中的一轮弯月,郑羽西实在搞不懂眼前这车夫是怎么驾着马车穿行在这样的一片漆黑中,不过她倒也不在意这些,只是车夫一直衔在嘴里的那根烟杆子让郑羽西实在不怎么舒服。
“咳咳……师傅!”
“干啥?”
“您能不能把烟灭了?”
“干啥?嫌呛啊?!”
“是啊……咳咳……太呛了!”
“一看你就不识货,我这金丝叶子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你还嫌呛!”
“师傅求您了……咳咳……太呛了!”
车夫没再回应身后的小姑娘,只是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还是乖乖地把烟给熄了。
车行至城西南的小偏门,车夫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在视野变好后照着马屁股又是一鞭子,而车速一下子又快了不少。站在门口两侧的哨兵懒洋洋地看了一眼马车,并没有上前要求放慢速度,而是扶着长枪继续打盹。郑羽西被马车这一加速吓了一跳,本来就被颠的七荤八素的她又被往后一带,身后硬邦邦的靠背把她的小腰磕的生疼。
“师傅,您能不能慢点?”
“慢点?你一会要去那一会要去这的,烟也按着你说的给灭了,现在又要我慢点,你他娘的到底要……”
“小心!”
车夫扭着头对着郑羽西一阵嚷嚷,全然忘了自己还驾着马车在城里飞奔,而这时的郑羽西则是发现车行的正前方正有一群人聚在路中央不知道干着些什么。车夫被郑羽西这么一吼赶紧回过了神,一把拉住缰绳,而马也是四个蹄子全都按在地上试图停下来,可是身后的车则是因为惯性不断地把马往前推。在地上滑行的马蹄子和车轮带起滚滚尘土,郑羽西和车夫跟着前进的马车一阵尖叫,终于还是引起了前方人群的注意。路中间的人群之前还在看热闹,这会却听见身后一阵乱响,扭头看去却发现是一辆失控的马车正向着自己飞驰而来,继而便是一阵骚乱。尖叫的尖叫,摔倒的摔倒,但一阵混乱过后,人群还是奇迹般地给马车让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过道。人群中除了一些人有些擦伤外,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事,倒是一个衣着光鲜的胖子率先反应了过来。
“你谋杀啊?!”
被马车冲的东倒西歪的人群被胖子这一吼彻底回过了神,一个个的都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上去是像是要吃了这个夺命马车一样,全都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在咒骂什么,只是因为马车带起的尘土实在太多,还没有人看清车主是谁,不然早就已经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给从坟里揪出来了。两个正在巡逻的巡视恰巧路过,亲眼目睹了事件的经过,俩人放下刚从路边摊顺来的鱼丸赶紧跑到了车祸现场。
“让开让开,出什么事了?!”
两个巡视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扒拉开了层层人群,终于来到了马车的旁边,而除了一匹正喘着粗气的马和一个趴在地上的老汉外,他们还看见了一个直挺挺地站在车旁的女孩。像是完成了什么花哨的体操动作一般,女孩脸上带着微笑,双手上举,姿态优雅,和惨烈的车祸现场形成了不那么有趣的对比。
“两位大人!”衣着光鲜的胖子看到有巡视来了,倒腾了两下他那一对火腿凑到了巡视的身边,一边搓着手,一边像两个巡视谄媚,“您二位可算来了!我这一个事还没完,这差点又被人撞死,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胖子嘴上说着,眼睛里的戏也没落下。几滴鳄鱼泪在那一对肥肉窟窿里来回转悠,鼻涕也像是厨房顶上的油垢一样,黏黏糊糊的悬在鼻孔就是不流出来。被胖子抱住的巡视差点没吐出来,但想起前几天收了这胖子一袋子钱,倒也没什么办法。心里先是暗暗的骂了句娘,然后就带着另一个巡视走到了女孩的身边。
“你!啊!你这车速过快,涉嫌谋杀!跟我们走一趟!”
“啊?”站在车边的郑羽西这才想起来自己坐的车差点撞死人,她看了看眼前的两个油光满面的巡视,又看了看他们的肩章,一边笑一边说道,“别别,自己人。”
“自己人?”
两个巡视满面疑惑地看着郑羽西,只见她从上衣的内兜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夹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碰到了长官。
“我是内贸港治安处秘书,郑羽西。”
“长官好!”
听到郑羽西自报家门后,两个小巡视赶紧标标准准地敬了个礼,而周围的人群则是显得十分惊讶。
“不用这么正式,放松点。”
“是的!长官!”两个巡视放下手,发现周围的人还呆呆的站着不动,而身后的胖子则更是和根木头一样,长着个大嘴不知道要干什么,“你们还看什么看,散了散了!不要阻碍交通!”
聚拢在车祸附近的人听到巡视的命令后,三三两两地就都离开了,唯独那个找郑羽西麻烦的胖子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其中一个巡视见这个胖子不走开,心想你这胖子真是不识抬举,上去就是一脚。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踢的的四脚朝天,而另一个巡视也上前来了一下,而胖子则是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住手!”喊住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郑羽西,只见他上前轻轻推开两个正打的起劲的巡视,伸手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胖子,“你没事吧?”
“我……”胖子看了看两个巡视,见他们目光犀利,便赶紧挤出一点苦笑,“没事,没事。我这一身肥膘,挨点揍全当减肥了!嘿嘿。”
“你们怎么随便打人呢?”
“长官,我……”
“行了,下不为例。”
“是!”两个巡视听见郑羽西这么说便也稍微放心了些,但却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长官,我们?”
“你们去把那辆马车给扶好。”
“是!”
说罢,两个人便转身去帮正在地上挣扎的车夫了,而站在一旁的胖子此时却欲言又止,显得有些着急。郑羽西发现这人有些不对劲便关心了一下,而胖子先是看了看不远处的巡视,然后又左顾右盼的,好像在找什么似的。
“怎么了?”郑羽西问道。
“长官,我……之前有两个人来买东西,穿的破破烂烂的,还没给钱呢,您这一出来俩人就不知道去哪了!”
“哦?他们长什么样子?”
“他们……”胖子正要说,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扭头看去发现正是他在找的两个人,只见他一把抓住放在他肩上的手,头也不扭地和郑羽西报起了案,“就是这俩人,买东西不给钱!还要跑!”
被胖子擒住的不是别人,正是镜钰,而温小三也跟在身旁,两人身上都扛着一个大麻布袋子,沉甸甸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见镜钰被胖子抓住了,温小三显得有些慌,赶忙走过去想把胖子推开,但这胖子抓的实在太近拉了两下也没拉开,而一旁的郑羽西则是安抚起了这个神经兮兮的胖子。
“唉唉,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对对,女长官说的对。”胖子听见旁边的郑羽西发了话,手上和触了电似的一下子便松开了镜钰,紧接着就凑到一旁和郑羽西嘀嘀咕咕起来,“女长官我跟您说,我呢是旁边这个铺子的老板,卖点杂货啥的。刚才这俩人不知道从哪窜出来,进了店里什么都不说就把我家店里的东西往他那破麻袋里装,装完了不说,还没给钱呢就想跑!”
“谁没给钱了!”在旁边听着的温小三有点气不过,脖子都气红了,“我俩怎么没给你钱了?!”
“废话,你哪给钱了?!”
“给了!”
“没给!”
“行行行……”郑羽西见俩人又要吵便赶紧制止,“你说给钱了,那你给了多少啊?”
“我们给了他一整块金子呢!一大块!可……可大了……”
温小三之前一着急,说话声音有些大,一下子把周围的注意力又给吸引了过来,包括之前的两个巡视。温小三一嚷嚷,却突然间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后面干脆就听不见了。郑羽西正竖着耳朵听温小三说话,却没想到这小子越说声音越小,只能把身子往前凑,可这一凑却被她闻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人血,郑羽西问道了很浓的人血的味道。不是别的动物的血,而是人血,非常新鲜的人血的味道,像是不久前刚流出来的,而且还不只一种。有一种人血有着浓浓的腥味,像是肥猪身子里的血,还有一种显得富有活力,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参杂其中。硫磺?酒精?恩?怎么还有一种少见的鱼腥味?
郑羽西闻得带劲,身子也越来越靠近温小三,而小三则是被吓得连连后退,就这么被逼到了墙边。温小三怕的不行便赶紧招呼镜钰帮忙,而镜钰则是站在一旁,右手摸着下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站在一旁的胖子先是有些奇怪,而后看这女长官好像在怀疑这俩人便又来了劲,只见他晃悠到郑羽西旁边,又开始控诉起了温小三。
“你看看!我就说你有问题吧!一看我们这位女长官就英明神武,巾帼不让须眉,这没几下就明察秋毫,断案有如神助!简直是惊天地,泣噗噗噗……”
胖子还想说,却被郑羽西一把按住了嘴。只见郑羽西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温小三看了一阵,一言不发的样子害得温小三一阵阵发毛。
“你你你,你想干啥?”
“你……”郑羽西凑近了又闻了闻,“杀人了?”
“杀人?!”
温小三一下子尖叫了起来,不远处的两个巡视赶紧冲了过来,拿刀顶着温小三的脖子。
“跪下!”
温小三被吓得不轻,巡视的话音还没落便俩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而此时的郑羽西则是掏出了腰间的手枪,直直地对着镜钰。
“你们是什么人!”
“误会,这都是误会!”在枪口面前镜钰出人意料的冷静,没有露出一点恐惧不说反而呵呵的笑了起来,“你看看他的样子,怎么可能杀人呢?”
听了镜钰的话两个巡视都看了看温小三,这小子面黄肌瘦,一副吃不饱的样子,被架在脖子上的刀吓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眼看就要尿裤子了。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耸了耸肩,对镜钰的话显得十分认同,而另一边的郑羽西却根本不买账。
“你胡说!那你告诉我,他身上为什么有人血的味道!”
听到这里,两个巡视又紧张了起来,原本有些松动的刀这会离温小三的脖子更近了。
“哎呦我的妈诶!”
见温小三快吓晕过去了,镜钰先是示意郑羽西自己没有恶意,随即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纸。郑羽西拿过来后,一只手端着枪,另一只手把那张纸给甩开。
“行医证?”
“你再好好看看。”
“皇……家行医证?!”
“我不信!怎么会有你这种破衣烂衫的皇家医生?!”
镜钰见她不信,便又缓缓地从领口里拽出了一个项链,而项链上挂着一枚有些特别的镂空吊坠。郑羽西仔细瞧过去,只见一个六边形的金属吊坠上几块金属被完美的切割掉,一个规规整整的“木”字呈现在其中,而这个木字上还刻有异常华丽的花纹,而这正是贵族才会拥有的纹饰。郑羽西看到这个吊坠先是一惊,随即便赶紧放下手里的枪并单膝跪地,而之前还拿刀比着温小三的巡视和一旁狐假虎威的胖子也赶紧跪了下来。
“在下之前并不知晓您的身份,请您赎罪。”
“没关系没关系。”镜钰收起吊坠,赶忙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郑羽西,“都是误会,误会。你们也都起来吧。”
温小三被吓得不轻,见刀不在脖子上了便连滚带爬的躲在了镜钰的背后,郑羽西看了一眼温小三,又看了一眼镜钰,心里还是怀疑的很。
“您二位,怎么穿的……”
“破烂?”
“不不不,简朴。”
镜钰哈哈一笑,然后便和郑羽西扯起了慌。说什么温小三是他的徒弟,两个人在外旅行却碰上了山洪,在赶往顺风港的途中又帮助了一些遇难的百姓,这就是为什么他俩身上会有血味和两个人衣着破烂的原因。郑羽西听完后满脸微笑,看上去十分买账,而温小三则是在镜钰背后揪了揪他的衣服,意思要赶紧走,而镜钰也顺水推舟的准备和郑羽西告别了。
“等等!”
转身要走的镜钰和温小三没想到又被郑羽西给叫住了,两人瞬间冷汗直流,脸上勉强挤出一些微笑的镜钰回头问又有什么事情,而郑羽西则是说天黑了不安全,随即便招呼两个巡视“护送”两位“大人”回家。镜钰推辞不过,便很不情愿的和温小三带着两个巡视走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
这时站在一旁的胖子看得入神,但却也注意到了郑羽西有些不对劲,便又凑了过去。
“大人,我的钱……”
“住嘴!”郑羽西显得有些生气,只见她一边往马车边走一边说道,“你再叨叨,我就把你裤裆里那锭金子给没收了!”
被郑羽西这么一说,胖子才知道这女长官早就知道了他的那点小秘密,便赶紧识趣的回到了店里。
来到车边后,郑羽西帮着车夫把车安置好便又坐了上去,而这会的车夫总算知道了郑羽西的身份,嘴上也倒是客气了很多。
“女长官,咱还去南港吗?”
“不,咱们去内贸港治安处,要快!”
“好嘞!”
话毕,车夫大吼一声,随即熟练地挥起了马鞭。不一会,马车便随着阵阵尘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