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夫妇间的一幕 (1)
三个年青人在路易十五广场分手——摩莱尔走向林荫大道,夏多?勒诺朝革命路走去,而狄布雷则朝码头的方向走去。摩莱尔和夏多?勒诺很可能到“炉边叙天伦之乐”去了,正如他们在议院演讲台上那用词华丽的演说中或黎希留路戏院里编写整齐的剧本中所说的那样;但狄布雷则不同。他到达罗浮门以后便向左转,飞驰着越过卡罗莎尔广场,穿过录克街,便到了密可德里路,几乎同维尔福先生的那辆马车同时到达邓格拉斯先生的门口。邓格拉斯夫人因为她所乘的马车要先送维尔福先生和夫人到圣?奥诺路然后才送她回家,因此并不比他到得更早。狄布雷走进那座房子的前庭,他把缰绳抛给一个听差,随后回到车门旁边来接邓格拉斯夫人下车,并伸手引她到她的房间里去。等大门关上之后,前庭里便只有狄布雷和男爵夫人了,他便问道:“您怎么啦,霭敏?伯爵只不过讲了一个故事,或者说得更准确些,那仅仅是个十分离奇的故事。您为什么对此反应那么强烈呢?”
“因为本来今天晚上我的精神就不好,总是有点心神不宁,我的朋友。”邓格拉斯夫人说道。
“不,霭敏,”狄布雷回答,“您说这些我是不会相信您的。与您说的刚好相反,刚到伯爵家的时候您的精神可是相当好的。当然,邓格拉斯先生那时表现的特别差,但我知道您一向并不怎么在乎他那种坏脾气的。一定是有人把您惹恼了。请告诉我吧,你应该很清楚地知道,任何人去麻烦你我都是不肯的。”
“你弄错了,吕西安,我向你保证,真的没有人惹我,”邓格拉斯夫人答道,“我并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话。尽管他今天的脾气真的很坏,但我对此不以为然。”
邓格拉斯夫人很明显是遭受了一种神经刺激,而这种刺激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正如狄布雷所推测的,她之所以会那么激动,肯定是因为某种不愿意向任何人吐露的秘密。狄布雷明白女性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因素就是反复无常,因此便不再继续追问,只等待以后有个更适当的时机再去问她,或许到那时,她会自愿说出来的。邓格拉斯夫人在房门口遇到了她的心腹侍女康尼丽姑娘。
“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她问道。
“一晚上她都在练习,现在已经上床睡了。”康尼丽小姐答道。
“但刚才我好像听到有弹钢琴的声音。”
“那是罗茜?亚密莱小姐,小姐走了之后她依然在弹。”
“嗯,”邓格拉斯夫人说,“给我换一下装。”
她们走进了卧室。狄布雷此时正在一张大睡椅上躺着,而邓格拉斯夫人则带着康尼丽走进了旁边她的更衣室。
“亲爱的狄布雷先生,”邓格拉斯夫人在门帘后面说道,“你总是抱怨欧琴妮不和你说一句话。”
“夫人,”吕西安一边玩着一条小狗,一边说道,“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说这种抱怨话。我好像记得马瑟夫也这么说过,他简直无法让他的未婚妻开口说一个字。”
“的确如此,”邓格拉斯夫人说,“但我认为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改变的,您会看她主动走向您的办公室的。”
“我的办公室?”
“我的意思是指部长的。”
“她为什么到办公室呢?”
“她去请求国立剧院给她发一份聘书。真的,她对音乐的迷恋简直超乎我的想象。一个上流社会的小姐弄成这个样子可真有点不成体统。”
狄布雷对此微微一笑。“嗯,”他说,“如果您和邓格拉斯先生都同意的话,那就让她来吧,我们可以想法给她一张聘书,只不过对于她那种音乐天才而言,我们给的薪水可真少得可怜。”
“你可以走了,康尼丽,”邓格拉斯夫人说,“我不再要你帮忙了。”
康尼丽遵命走了出去。一会儿后,邓格拉斯夫人身穿一件艳丽而松弛的长衣走出了她的房间,来到狄布雷的身边坐下,随后她便开始抚弄那只有着长毛大耳朵的小狗,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告诉我吧,霭敏,”过了一会儿后,狄布雷说道,“一定有一件事使你如此心神不宁,快把事实告诉我吧。”
“没有什么,”男爵夫人回答。但此时她几乎有点难以呼吸,便站起身走到一面大镜子前面。“我今晚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她说。
狄布雷笑着站起身来,他正准备用行动来否定邓格拉斯夫人的后一句话时,门突然被打开了,邓格拉斯先生出现在门口,狄布雷于是又坐了下来。邓格拉斯夫人听到开门的声音便转过身来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惊愕表情望着她的丈夫。
“晚安,夫人!”邓格拉斯说道,“晚安,狄布雷先生!”
邓格拉斯夫人也许认为他这次突然造访只是为了补救一下他白天所说的那些刻薄话,因此便装出一种高傲的神气,并不理会她丈夫的话,只是转向狄布雷说道:“念些东西给我听,狄布雷先生。”
狄布雷本来对于自己这么晚前来造访就略感不安,但看到邓格拉斯夫人是那么镇定自若,他便使自己平静了下来,随后拿起一本中间夹着一把云母嵌金的小刀的书来。
“原谅我打断你,”邓格拉斯说道,“你一定很疲倦了,夫人。现在已经很晚了,再过一会儿就到十一点了,而狄布雷先生的住处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狄布雷呆住了——这并非是因为邓格拉斯的证据有什么惊人之处,他只是被男爵这种非常平静温文的口吻惊呆了,尽管他的口吻是这样地平静而温文,但一种不同寻常的坚决却蕴含其中,好像表示今天晚上他一定要违背一下他妻子的意愿似的。邓格拉斯夫人听到这话后也十分惊奇,而且她用一种充满好奇的目光注视着邓格拉斯。本来这样的目光一定能在她丈夫身上产生一种影响,可今晚,邓格拉斯只装作聚精会神地读报,正在晚报上寻找公债收盘时的价格,因此邓格拉斯夫人这种锐利的目光并没有起作用。
“吕西安先生,”邓格拉斯夫人说,“我向您说实话,我一点倦意也没有。今天晚上我要告诉您很多事情,您必须通宵听我说,即使你站在那里打瞌睡我也要说给您听。”
“我听从夫人的吩咐。”吕西安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我亲爱的狄布雷先生,”邓格拉斯说,“通宵不睡地去听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未免有点自讨苦吃,您完全可以在明天听她说,而今天晚上,如果您答应的话,我要求,而且十分坚决地要求和我的妻子讲一些重要的事情。”
这一攻击又准又狠,对吕西安和邓格拉斯夫人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以致他们俩都踉跄了一下。他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只是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对方,希望对方能说出有力的话予以回击,但毕竟他们的对手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他有着无可抗拒的优势,终于丈夫的意志战胜了妻子。
“我亲爱的狄布雷,千万别以为我是想赶您走,”邓格拉斯继续说,“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真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今晚不得不和妻子商量商量。我是很少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希望您能谅解,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狄布雷小声说一些话之后,鞠了一躬便往外走,但因为慌张而撞到了门框上,就好像《阿达丽》剧中的拿当一样。
“真是奇怪,”当他关上身后的门之后,说道,“人们常常拿这种丈夫当笑柄,但他们要想战胜我们是多么轻而易举啊。”
吕西安走之后,邓格拉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合上那本打开的书,装作一种十分气愤的样子,开始抚弄起那条哈叭狗;但那头畜生因为对他并不如对狄布雷那么喜欢,并且还想咬他,邓格拉斯便抓住它的脖子把它抛到靠对面墙壁的一张睡椅上。那畜生在被抛过去的途中嗥叫了一声,但一到达指定的目的地之后,便蜷缩到椅垫的后面,静静地一动不动,被这种不同寻常的待遇吓呆了。
“你知不知道,阁下,”男爵夫人说,“你有所进步了?平时你只不过是粗鲁,今天晚上你简直是残忍了。”
“那是因为我今天的脾气比平时更坏了点而已。”邓格拉斯回答道。
邓格拉斯夫人带着极端轻蔑的神气看着那位银行家。这种目光平常可以将骄傲的邓格拉斯激怒,而今天晚上他却对此不予理会。
“你的脾气好坏与我有什么关系?”男爵夫人说,她丈夫那种不为所动的态度惹恼了她,“这关我什么事?把你的坏脾气留给自己,或者是带到你的银行里去吧。你既然有用钱雇来的职员,就向他们去发泄好啦。”
“并非如此,”邓格拉斯回答道,“你的忠告错了,因此我不能遵从。我的银行是我的财源,我可不愿意停止它的流动或扰乱它的平静。我的职员都是为我挣钱的忠诚之人,如果以他们的赚进来的价值来评估他们,那我给他们的报酬就太低了,因此我是不会对他们生气的。我所生气的,是那些花我的钱、骑我的马和败坏我名声的人。”
“请问那些败坏你名声和家财的人是谁?我请你把话说明白一些,阁下。”
“噢,你不用担心!我并不是在说谜语,你马上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的,败坏我的家产的,花我的钱的就是那些在一个钟头内挖去我七十万法郎的人。”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阁下。”男爵夫人说道,并极力想掩饰她发抖的声音和涨红的面孔。
“恰恰相反,你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邓格拉斯说,“但如果你坚持不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刚才在西班牙公债上损失了七十万法郎。”
“啊,真的!”男爵夫人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说,“你认为那笔损失应该由我负责?”
“为什么不呢?”
“你损失七十万法郎难道是因为我?”
“反正不会是我自己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