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恶棍罗勃脱 (1)
和人约定要去看戏这个借口倒不会令人产生怀疑,因为碰巧那天晚上的皇家戏院比平时更富有吸引力。大病一场痊愈后的李凡塞重返舞台,扮演伯脱兰一角,并且像往常一样,只要宣布上演当代当红作曲家最受崇拜的作品,就可以吸引大批观众,包括上流社会的“精英”在内。像大多数有钱有地位的青年人一样,马瑟夫在正厅前座订有一个位子,如果他愿意,还可以在至少一打熟人的大包厢里找到一个座位。此外,他还有权可以进入“狮子”包厢。夏多?勒诺也买了一张前排座位的票,座位就在他的旁边,而波香凭着他那报馆编辑的资格,可以在戏院里任意地满场转。那天晚上部长的包厢碰巧交给吕西安?狄布雷去自由支配,狄布雷就把它送给了马瑟夫伯爵用,马瑟夫伯爵因为美茜蒂丝不肯去,就转赠给邓格拉斯,并暗示说,如果他们接受了那个包厢,那天晚上他也许会来和男爵夫人以及她的女儿一同看戏。邓格拉斯夫人和小姐接到这项赠送简直高兴极了,怎么会谢绝呢。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一位百万富翁更乐于接受一个不花钱的戏院包厢的人了。
但是邓格拉斯宣称,他的政治主张和他的反对派议员的地位,不允许他使用部长的包厢,所以男爵夫人只好无奈地写了一个条子给吕西安?狄布雷,吩咐他来拜访她们,因为她不能单独带着欧琴妮上戏院去。确实,如果两个女人没有一个男人护送就到戏院里去,就会招来社会上恶意的曲解。但如果邓格拉斯小姐跟着她的母亲和她母亲的情人去戏院,社会人士就无话可说了。我们对于社会上的事情只能是听从大众的意念。
大幕启动的时候,如同往常一样,整个戏院几乎是空的。这也是巴黎上流社会流行的荒唐风气之一,戏开始之前观众决不肯在戏院里出现,所以第一幕的演出通常是没人注意的,已经到场的观众都在忙着观察新到的看客,那门时开时关的声音,再加上人们谈话的嗡嗡声,简直使人无法听到别的声音。
“瞧,”当第一排一个包厢的门打开的时候,阿尔培说,“G伯爵夫人来了。”
“这是谁呀?”夏多?勒诺问道。
“伯爵,您这句话问得实在太不可原谅了,你居然问我G伯爵夫人是谁!”
“啊,是的!”夏多?勒诺答道,“我现在记起来了——你那位可爱的威尼斯人,是不是?”
“就是她。”
这时,伯爵夫人已经看到了阿尔培,并微笑着向他回礼。
“看来你们是老相识了?”夏多?勒诺说。
“当然。弗兰士在罗马把我介绍给了她。”阿尔培说。
“好,那么,你是否愿意在巴黎为我做那件他在罗马为你做的事?”
“乐意之至。”
“不要讲话!”一些观众抗议道。
这些观众很想享受正从舞台上和乐队座里传达出来的美妙的音乐,但是他们的抗议对这两个青年人毫无效用,他们继续谈话,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些抗议似的。
“伯爵夫人也去看了马尔斯跑马场的赛马。”夏多?勒诺说。
“今天?”
“不错。”
“糟糕!我简直把赛马忘了。你下赌注了没有?”
“下了,只是个小数目——五十个路易。”
“哪匹马赢得了胜利?”
“诺铁路斯。幸运的是我押的就是它。”
“一共有三场赛马,是不是?”
“是的,骑士俱乐部送了一个锦标——一只金杯。你知道吗,那一场赛马发生了一件非常离奇的事情。”
“什么事?”
“不要讲话!”想听音乐的那一部分观众又怒吼了。
“嘿,那锦标竟然被大家完全不知道的一匹马和一个骑师得去了。”
“竟有这样的事儿?”
“一点都不假。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匹参加了赛马的名叫万帕的马和一个名叫贾布的骑师。突然地,出发地点出现了一匹枣骝马和一个和你的拳头差不多大小的骑师。他们至少得塞二十磅重的铅丸到那个小骑师的口袋里才能使他够得上骑师的体重。虽然如此,他却超出了和他竞赛的阿里尔和巴柏,超出了至少整整三个马身。”
“后来有没有找出那匹马和那个骑师是属于谁的?”
“没有。”
“你说那匹马在报名参加比赛的时候是叫——”
“万帕。”
“那么,”阿尔培答道,“我的消息就比你灵通了,我知道那匹的主人是谁了!”
“那边不要讲话!”观众里有人喊道。这一次,由于那种命令的口吻里有着明显的敌意,这两个年轻人才意识到那个命令原来是对他们发出的。他们转过头来,在人群里搜索,看看有哪个人敢对那种向他们挑衅的无礼的行为负责,但没有一个人来对他们的挑衅进行反应,这两位朋友就又把脸转到舞台上。这时,部长包厢的门打开了,邓格拉斯夫人,她的女儿和吕西安?狄布雷进来入座。
“哈,哈!”夏多?勒诺说,“那儿又来了你的几个朋友,子爵!你在那儿望什么呀?你没注意到他们极力想引起你的注意吗?”阿尔培急忙转过头来,刚巧看到男爵夫人正在对他和善地摇着扇子,至于欧琴妮小姐,她很少肯恩赐给他一个迷人的秋波,甚至难得向舞台上望一眼。
“我告诉你,我的好人,”夏多?勒诺说,“我想象不出邓格拉斯小姐有什么使你不满意的地方——就是说,暂且不论她的门楣和地位,这两方面她自然低了一点,但我想你也不见得会十分计较。我觉得她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姑娘。”
“当然,她是很漂亮,”阿尔培回答说,“但她不合我的口味,我承认我喜欢一个比她更柔弱更温顺和更有女人味儿的女孩子。”
“啊唷!”夏多?勒诺喊道,他因为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就以一种长辈的语气对马瑟夫说,“你们青年人从来不知道满足。你还想要什么好东西呀?你父母给你选的这位新娘简直可以把她作为一位活的狩猎女神,可是你却还不满意。”
“就因为她像狩猎女神我才害怕。我更喜欢五谷女神或畜牧女神的那种风度。至于这位性喜狩猎的女神,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山精水怪,我真有些担心,深恐她有一天会让我落得个蚌壳精的命运。”
的确,只要向邓格拉斯小姐看上一眼,你就可以发现马瑟夫所说的那些特点。她很漂亮,但是,正如阿尔培所说的,她美得未免有点太露锋芒了。她的头发乌黑光亮,但在它那种自然的波浪弯曲中,表现出它的拒绝受人控制的抗拒力。她的眼睛和她的头发同色,睫毛很浓密,上面有两条弯弯的眉毛,但是她的眉毛有一个大缺点,那就是总是习惯地紧蹙着,她的整张脸给人一种刚毅坚决的印象,丝毫没有女性应有的柔和。她的鼻子正好可为雕塑家雕塑朱诺像做模特儿,红润的嘴唇间露出一口珍珠似的雪白的牙齿,嘴巴也许是太大了一些,并且,由于她的嘴唇的过分的红,这一点就更加显得醒目,也使她那苍白的皮肤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但在这个几乎男性化的脸(就是马瑟夫觉得极不合他口味的脸)上,那一颗正巧长在她的嘴角上的比一般雀斑大得多的黑痣,更加重了她的男性气味,更加强了她脸上那种坚决果断和独立自主的表情。
欧瑟妮小姐身体的其他部分和她的头部十分相称,正如夏多?勒诺所说的,她的确会让你联想到狩猎女神,只不过她的美更富于阳刚之气和更接近于男性美罢了。若谈到她的学识,惟一可能找到的缺点,和那个近乎苛求的鉴赏家在她的美貌上所能找到的一样——就是那些知识似乎都是属于男性的。她能说三国语言,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能写诗和作曲。她公开宣称要终生献身于音乐这种艺术,正和她的一位同学在共同研究它,她那位同学虽然并没有钱,但却具备可以成为——她确信她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歌唱家所应具备的各种条件。据说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对这儿提到的那位年轻姑娘抱着一种几乎近于慈父般的关切,他鼓励她勤奋地学习,希望她可以凭着她那优美的嗓音出名。由于罗茜?亚密莱小姐将来很有可能要走上舞台,所以邓格拉斯小姐虽然仍收留她在家,却不便和她一同在公共场合露面。虽然罗茜在那位银行家的家里享受不到一个朋友的独立地位,但她的地位显然要比一个普通的家庭女教师要优越得多。
邓格拉斯夫人刚刚走进她的包厢,大幕几乎立刻就落了下来。在大幕重新开启之前,照例有一段休息时间,乐队离开舞台前面半圆形的乐池,观众也可以到休憩室去休息一下或到前厅散散步,以放松一下,也可以在他们的包厢里接待客人或去拜访他们朋友的包厢。马瑟夫和夏多?勒诺是最先也是最善于利用这种机会的人之二。邓格拉斯夫人最初以为那位年轻的子爵急急地起身是要到她这儿来,她把这个消息用耳语告诉了她的女儿,阿尔培正急着要来拜访她们了。但后者却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这时,像是要证明她的怀疑是正确的似的,马瑟夫已在第一排的另外一个包厢里出现了,那是G伯爵夫人的包厢。
“啊!您来了,阁下,”伯爵夫人热情地喊道,像一个老朋友似的极其亲热地把她的手伸给他,“您这样快就认出我来真是太好啦,尤其是您首先就来看我。”
“您要相信这一点,”阿尔培答道,“如果我知道您已经来到了巴黎,并且知道您的住址,我早就去向您致敬啦。允许我介绍我的朋友给您,夏多?勒诺伯爵,目前在法国很难找到的九位世家子弟之一。我刚才听他说,您昨天到马尔斯跑马场去看赛马了。”
夏多?勒诺向伯爵夫人鞠了一躬。
“啊!您也去看赛马了么,阁下?”伯爵夫人急切地问道。
“是的,夫人。”
“那么,”G伯爵夫人异常兴奋地追问道,“您是否可以告诉我,得到骑士俱乐部锦标的那匹马是属于谁的吗?”
“十分抱歉,我很遗憾只能说不知道,”伯爵回答说,“我刚刚也正在问阿尔培这个问题。”
“您急于知道答案吗,伯爵大人?”阿尔培问道。
“知道哪个答案?”
“那匹获胜的马的主人?”
“当然,想极了,你们想想看,子爵阁下,您知道他是谁吗?”
“夫人,您刚才好像正要讲一些事情,因为您说‘你们想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