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逵连夜逃回梁山泊,到得寨里,来见众头领。朱仝一见李逵,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掣条朴刀径奔李逵。黑旋风拔出双斧,便斗朱仝。晁盖、宋江并众头领一齐向前劝住。宋江与朱仝陪话道:“前者杀了小衙内,不干李逵之事,却是军师吴学究因请兄长不肯上山,一时定的计策。今日既到山寨,便休记心,只顾同心协助,共兴大义,休教外人耻笑。”便叫李逵:“兄弟,与朱仝陪话。”李逵睁着怪眼,叫将起来,说道:“他直恁般做得起?我也多曾在山寨出气力,他又不曾有半点之功,却怎地倒叫我陪话?”宋江道:“兄弟,却是你杀了小衙内。虽是军师严令,论齿序他也是你哥哥。且看我面,与他伏个礼,我自是拜你便了。”李逵吃宋江央及不过,便道:“我不是怕你,为是哥哥逼我,没奈何了,与你陪话。”李逵吃宋江逼住了,只得撇了双斧,拜了朱仝两拜。朱仝方才消了这口气。山寨里晁头领且叫安排筵席,与他两个和解。
李逵说:“柴大官人因去高唐州看亲叔叔柴皇城病症,却被本州高知府妻舅殷天锡要夺屋宇花园,殴骂柴进,吃我打死了殷天锡那厮。”
宋江听罢,失惊道:“你自走了,须连累柴大官人吃官司!”吴学究道:“兄长休惊。等戴宗回山,便有分晓。”李逵问道:“戴宗哥哥那里去了?”吴用道:“我怕你在柴大官人庄上惹事不好,特地叫他来唤你回山。他到那里不见你时,必去高唐州寻你。”
说言未绝,只见小校来报:“戴院长回来了。”宋江便去迎接。到了堂上坐下,便问柴大官人一事。戴宗答道:“去到柴大官人庄上,已知同李逵投高唐州去了。径奔那里去打听,只见满城人传说殷天锡因争柴皇城庄屋,被一个黑大汉打死了。见今负累了柴大官人,陷于缧绁,下在牢里。柴皇城一家人口家私尽都抄扎了。柴大官人性命,早晚不保。”
晁盖道:“这个黑厮,又做出来了!但到处便惹口面。”李逵道:“柴皇城被他打伤,怄气死了,又来占他房屋,又喝叫打柴大官人,便是活佛也忍不得!”
晁盖道:“柴大官人自来与山寨有恩,今日他有危难,如何不下山去救他?我亲自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如何可便轻动?小可和柴大官人旧来有恩,情愿替哥哥下山。”吴学究道:“高唐州城地虽小,人物稠穰,军广粮多,不可轻敌。烦请林冲、花荣、秦明、李俊、吕方、郭盛、孙立、欧鹏、杨林、邓飞、马麟、白胜十二个头领,部引马步军兵五千作前队先锋。中军主帅宋公明、吴用,并朱仝、雷横、戴宗、李逵、张横、张顺、杨雄、石秀十个头领,部引马步军兵三千策应。”共该二十二位头领,辞了晁盖等众人,前部已离山寨,中军主将宋江、吴用督并人马,望高唐州进发。端的好整齐,但见:绣旗飘号带,画角间铜锣。三股叉、五股叉,灿灿秋霜;点钢枪,芦叶枪,纷纷瑞雪。蛮牌遮路,强弓硬弩当先;火炮随车,大戟长戈拥后。鞍上将似南山猛虎,人人好斗能争;坐下马如北海苍龙,骑骑能冲敢战。端的枪刀流水急,果然人马撮风行。
梁山泊前军已到高唐州地界,早有军卒报知高廉。高廉听了冷笑道:“你这伙草贼在梁山泊窝藏,我兀自要来剿捕你,今日你倒来就缚!
此是天叫我成功。左右,快传下号令,整点军马,出城迎敌,着那众百姓上城守护。”这高知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文武两全。一声号令下去,那帐前都统、监军、统领、统制、提辖军职一应官员,各各部领军马,就教场里点视已罢,诸将便摆布出城迎敌。
高廉手下有三百梯己军士,号为飞天神兵,一个个都是山东、河北、江西、湖南、两淮、两浙选来的精壮好汉。那三百飞天神兵怎生结束?但见:头披乱发,脑后撒一把烟云;身挂葫芦,背上藏千条火焰。黄抹额齐分八卦,豹皮裩尽按四方。
熟铜面具似金装,镔铁滚刀如扫帚。
掩心铠甲,前后竖两面青铜。
照眼旌旗,左右列千层黑雾。
疑是天蓬离斗府,正如月孛下云衢。
那知府高廉引了三百神兵,披甲背剑,上马出到城外,把部下军官周围列成阵势,却将三百神兵列在中军,摇旗呐喊,擂鼓鸣金,只等敌军到来。
却说林冲、花荣、秦明引领五千人马到来。两军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两军中吹动画角,发起擂鼓。花荣、秦明带同十个头领,都到阵前,把马勒住。头领林冲横丈八蛇矛,跃马出阵,厉声高叫:“高唐州纳命的出来!”高廉把马一纵,引着三十余个军官都出到门旗下,勒住马,指着林冲骂道:“你这伙不知死的叛贼,怎敢直犯俺的城池!”林冲喝道:“你这个害民强盗!我早晚杀到京师,把你那厮欺君贼臣高俅碎尸万段,方是愿足!”高廉大怒,回头问道:“谁人出马先捉此贼去?”军官队里转出一个统制官,姓于名直,拍马抡刀竟出阵前。林冲见了,径奔于直,两个战不到五合,于直被林冲心窝里一蛇矛刺着,翻筋斗攧下马去。高廉见了大惊:“再有谁人出马报仇?”军官队里又转出一个统制官,姓温,双名文宝,使一条长枪,骑一匹黄骠马,銮铃响,珂佩鸣,早出到阵前,四只马蹄荡起征尘,直奔林冲。秦明见了,大叫:“哥哥稍歇,看我立斩此贼!”林冲勒住马,收了点钢矛,让秦明战温文宝。两个约斗十合之上,秦明放个门户,让他枪搠进来,手起棍落,把温文宝削去半个天灵盖,死于马下。那匹马跑回本阵去了。
两阵军相对,齐呐声喊。
高廉见连折二将,便去背上掣出那口太阿宝剑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高廉队中卷起一道黑气。那道气散至半空里,飞沙走石,撼地摇天,刮起怪风,径扫过对阵来。林冲、花荣等众将,对面不能相顾,惊得那坐下马乱窜咆哮。众人回身便走。高廉把剑一挥,指点那三百神兵从阵里杀将出来,背后官军协助,一掩过来,赶得林冲等军马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呼兄唤弟,觅子寻爷,五千军兵折了一千余人,直退回五十里下寨。高廉见人马退去,也收了本部军兵,入高唐州城里安下。
却说宋江中军人马到来,林冲等接着,具说前事。宋江、吴用听了大惊。与军师道:“是何神术,如此利害?”吴学究道:“想是妖法。若能回风返火,便可破敌。”宋江听罢,打开天书看时,第三卷上有回风返火破阵之法。宋江大喜,用心记了咒语并秘诀。整点人马,五更造饭吃了,摇旗擂鼓,杀奔城下来。
有人报入城中,高廉再点了得胜人马并三百神兵,开放城门,布下吊桥,出来摆成阵势。宋江带剑纵马出阵前,望见高廉军中一簇皂旗,吴学究道:“那阵内皂旗,便是用妖法的军兵。但恐又使此法,如何迎敌?”宋江道:“军师放心,我自有破阵之法。诸军众将勿得惊疑,只顾向前杀去。”高廉吩咐大小将校:“不要与他强敌挑斗,但见牌响,一齐拼力擒获宋江,我自有重赏。”两军喊声起处,高廉马鞍鞒上挂着那面聚兽铜牌——上有龙章凤篆,手里拿着宝剑出到阵前。宋江指着高廉骂道:“昨夜我不曾到,兄弟们误折一阵,今日我必要把你诛尽杀绝!”高廉喝道:“你这伙反贼,快早早下马受缚,省得我腥手污脚!”言罢,把剑一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黑气起处,早卷起怪风来。宋江不等那风到,口中也念念有词,左手捏诀,右手把剑一指,喝声道:“疾!”那阵风不望宋江阵里来,倒望高廉神兵队里去了。宋江却待招呼人马杀将过去。
高廉见回了风,急取铜牌,把剑敲动,向那神兵队里卷一阵黄砂,就中军走出一群猛兽。但见:狻猊舞爪,狮子摇头。闪金獬豸逞威雄,奋锦貔貅施勇猛。豺狼作对,吐獠牙直奔雄兵;虎豹成群,张巨口来啮劣马。带刺野猪冲阵入,卷毛恶犬撞人来。如龙大蟒扑天飞,吞象顽蛇钻地落。
高廉铜牌晌处,一群怪兽毒虫,直冲过来。宋江阵里众多人马惊呆了。宋江撇了剑,拨回马先走,众头领簇捧着,,尽都逃命。大小军校,你我不能相顾,夺路而走。高廉在后面把剑一挥,神兵在前,官军在后,一齐掩杀将来。宋江人马大败亏输。高廉赶杀二十余里,鸣金收军,城中去了。
宋江来到土坡下,收住人马,扎下寨栅。虽是损折了些军卒,却喜众头领都有。屯住军马,便与军师吴用商议道:“今番打高唐州,连折了两阵,无计可破神兵,如之奈何?”吴学究道:“若是这厮会使神师计,他必然今夜要来劫寨,可先用计提备。此处只可屯扎些少军马,我等去旧寨内驻扎。”宋江传令:“只留下杨林、白胜看寨,其余人马退去旧寨内将息。”
且说杨林、白胜引人离寨半里草坡内埋伏,等到一更时分。但见:云生四野,雾涨八方。摇天撼地起狂风,倒海翻江飞急雨。雷公忿怒,倒骑火兽逞神威;电母生嗔,乱掣金蛇施圣力。大树和根拔去,深波彻底卷干。若非灌口斩蛟龙,疑是泗州降水母。
当夜风雷大作。杨林、白胜引着三百余人,伏在草里看时,只见高廉步走,引领三百神兵,吹风唿哨杀入寨里来。见是空寨,回身便走。杨林、白胜呐声喊,高廉只怕中了计,四散便走,三百神兵各自奔逃。
杨林、白胜乱放弩箭,只顾射去,一箭正中高廉左背。众军四散,冒雨赶杀。高廉引领了神兵,去得远了。杨林、白胜人少,不敢深入。少刻雨过云收,复见一天星斗。月光之下,草坡前搠翻射死拿得神兵二十余人,解赴宋公明寨内。具说雷雨风云之事。
宋江、吴用见说,大惊道:“此间只隔得五里远近,却又无雨无风。”众人议道:“正是妖法。只在本处,离地只有三四十丈,云雨气味,是左近水泊中摄将来的。”杨林说:“高廉也自披发仗剑,杀入寨中;身上中了我一弩箭,回城中去了。为是人少,不敢去追。”宋江分赏杨林、白胜,把拿来的中伤神兵斩了,分拨众头领下了七八个寨栅,围绕大寨,提备再来劫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军马协助。
且说高廉自中了箭,回到城中养病,令军士:“守护城池,晓夜提备,且休与他厮杀,待我箭疮平复起来,捉宋江未迟。”
却说宋江见折了人马,心中忧闷,和军师吴用商量道:“只这个高廉尚且破不得,倘或别添他处军马,拼力来劫,如之奈何?”吴学究道:“我想,要破高廉妖法,只除非依我……如此如此。若不去请这个人来,柴大官人性命也是难救。高唐州城子永不能得。”宋江又问道:“军师,这个人是谁?”吴学究说出这个人来,有分教:翩翩鹤驾,请出这个神仙;霭霭云程,来破几年妖法。正是:要除起雾兴云法,须请通天彻地人。
毕竟军师吴学究当下要请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