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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丑道士胡诌妒妇方(1)

话说金桂听了,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撇,鼻子里“哧”了两声,拍着掌冷笑道:“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若说菱角也香,正经那些香花儿放在那里?可是不通之极!”香菱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金桂道:“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香菱说到热闹头上,忘了忌讳,便接口道:“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花之香可比——”

一句话未完,金桂的丫鬟——名唤宝蟾者——忙指着香菱的脸儿说道:“要死!要死!

你怎么真叫起姑娘的名字来了?”香菱猛省了,反不好意思,忙陪笑赔罪说:“一时说顺了嘴,奶奶别计较。”金桂笑道:“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到底不妥,意思要换一个字,不知你服不服?”香菱忙笑道:“奶奶说那里话?此刻连我一身一体俱属奶奶,何得换一名字的,反问我服不服?叫我如何当得起?奶奶说那一个字好,就用那一个。”金桂笑道:“你虽说的是,只怕姑娘多心,说‘我起的名字反不如你?你能来了几日,就驳我的回了?’”香菱笑道:“奶奶有所不知,当日买了我来时,原是给老奶奶使唤的,故此姑娘起得名字。后来我自伏侍了爷,就与姑娘无涉了;如今又有了奶奶,益发不与姑娘相干;况且姑娘又是极明白的人,如何恼得这些呢?”金桂道:“既这样说,‘香’字竟不如‘秋’字妥当。菱角、菱花皆盛于秋,岂不比‘香’字有来历些?”香菱道:“就依奶奶这样罢了。”自此后遂改了“秋”字,宝钗亦不在意。

只因薛蟠天性是得陇望蜀的,如今得娶了金桂,又见金桂的丫鬟宝蟾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便时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他。宝蟾虽亦解事,只是怕着金桂,不敢造次,且看金桂的眼色。金桂亦颇觉察其意,想着:“正要摆布香菱,无处寻隙。如今他既看上了宝蟾,如今且舍出宝蟾去与他,他一定就和香菱疏远了,我且乘他疏远之时,便摆布了香菱。那时宝蟾原是我的人,也就好处了。”打定了主意,伺机而发。

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吃。薛蟠接碗时,故意捏他的手;宝蟾又乔装躲闪,连忙缩手。两下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薛蟠不好意思,佯说宝蟾不好生递。宝蟾说:“姑爷不好生接。”金桂冷笑道:“两个人的腔调儿都够使的了。别打谅谁是傻子!”薛蟠低头,微笑不语。宝蟾红了脸出去。

一时安歇之时,金桂便故意的撵薛蟠:“别处去睡,省得你馋痨饿眼!”薛蟠只是笑。金桂道:“要作什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薛蟠听了,仗着酒盖脸,便趁势跪在被上,向着金桂笑道:“好姐姐,你若要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人脑子,也弄来给你。”

金桂笑道:“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明了,就收在房里,省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可要什么呢?”薛蟠得了这话,喜的称谢不尽,是夜曲尽丈夫之道,奉承金桂。次日也不出门,只在家中厮奈厮奈:厮守,混日子。奈,耐、挨之意。

,越发放大了胆子。

至午后,金桂故意出去,让个空儿与他二人。薛蟠便和他拉拉扯扯的起来。宝蟾心里已知八九,也就半推半就,正要入港。谁知金桂是有心等候的,料那时必在难分之际,便叫丫头小舍儿过来——原来这小丫头也是金桂从小儿在家使唤的,因他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看管,便大家叫他作小舍儿,专作些粗笨的生活。金桂如今有意独唤他来,吩咐道:“你去告诉秋菱,叫他到我屋里将手帕取来。不必说我说的。”小舍儿听了,一径寻着香菱,说:“菱姑娘,奶奶的手帕子忘记在屋里了,你去取来送上去,岂不好?”

香菱正因金桂近日每每的折挫他,不知何意,百般竭力挽回不暇,听了这话,忙往房里来取。不防正遇见他二人推就之际,一头撞了进去,自己倒羞的满面飞红,忙抽身回避不迭。那薛蟠自为是过了明路的,除了金桂,无人可怕,所以连门也不掩,今见香菱撞来,故也略有些惭愧,还不十分在意。无奈宝蟾素日最是说嘴要强的,今遇见了香菱,便自恨无地缝儿可入,忙推开薛蟠,一径跑了,口内还恨怨不迭,说他“强奸力逼”等语。薛蟠好容易圈哄的要上手,却被香菱打散,不免一腔兴头变作了一腔恶怒,都挪在香菱身上,不容分说,赶出来啐了两口,骂道:“死娼妇!

你这会子作什么来撞尸游魂!”

香菱料事不好,三步两步早已跑了。薛蟠再来找宝蟾,已无踪迹了,于是恨的只骂香菱。至晚饭后,已吃得醺醺然,洗澡时不防水略热了些,烫了脚,便说香菱有意害他,赤条精光,赶着香菱踢打了两下。香菱虽没受过这气苦,既到此时,也说不得了,只好自悲自怨,各自走开。

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说明,今夜令薛蟠和宝蟾在香菱房中去成亲,命香菱过来陪自己先睡。先是香菱不肯。金桂说他嫌脏了,再必是图安逸,怕夜里劳动伏侍;又骂说:“你那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主意?想必是逼我死罢了!”薛蟠听了这话,又怕闹黄了宝蟾之事,忙又赶来骂香菱:“不识抬举!再不去便要打了!”香菱无奈,只抱了铺盖来。金桂命他在地下铺睡。香菱无奈,只得依命。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叫捶腿,如是一夜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逸稳卧片时。那薛蟠得了宝蟾,如获珍宝,一概都置之不顾。恨的金桂暗暗的发恨道:“只叫你乐这几天,等我慢慢的摆布了来,那时可别怨我!”一面隐忍,一面设计摆布香菱。

半月光景,忽又装起病来,只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请医疗治不效,众人都说是香菱气的。闹了两日,忽又从金桂的枕头内抖出些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于是众人反乱起来,当作新闻,先报与薛姨妈和薛蟠。薛姨妈先忙手忙脚的。薛蟠自然生气起来,立刻要拷打众人。金桂笑道:“何必冤枉众人?大约是宝蟾的镇魇法儿。”薛蟠道:“他这些时并没多馀的空儿在你房里,何苦赖好人?”金桂冷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莫不是我自己不成?虽有别人,谁可敢进我的房呢?”薛蟠道:“香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他自然知道,先拷问他就知道了。”金桂冷笑道:“拷问谁?谁肯认?依我说竟装个不知道,大家丢开手罢了。横竖治死我也没什么要紧,乐得再娶好的。若据良心上说,左不过你三个多嫌我一个。”说着,一面痛哭起来。

薛蟠更被这一席话激怒,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一径抢步,找着香菱,不容分说,便劈头劈面打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香菱叫屈。薛姨妈跑来,禁喝他说:

“不问明白,你就打起人来了!这丫头伏侍了你这几年,那一点不周到?不尽心?他岂肯如今倒作这没良心的事?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动粗卤!”金桂听见他婆婆如此说着,怕薛蟠耳软心活,便益发嚎啕大哭起来,一面又哭喊说:“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不容他进我的房,唯有秋菱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到头里,你这会子又赌气打他,不过要治死我,再拣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是了,何苦作出这些把戏来!”薛蟠听了这些话,越发着了急。

薛姨娘听见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百般恶赖的样子,十分可恨;无奈儿子偏不硬气,已是被他挟制住了;如今又勾搭上他的丫头,他明使他霸占了去,他自己反要占温柔让夫之礼。这魇魔法究竟不知谁作的。实是俗语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正是“公婆难断床帏事”了。因此无法,只得赌气喝骂薛蟠说:“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谁知你三不知,就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嘴,占了他的丫头,什么脸出去见人?也不知谁使的法子,也不问青红皂白,好歹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他既不好,你也不许打,我即刻叫人牙子来卖了他,你就心净了!”说着,命香菱:“收拾了东西跟我来。”一面叫人:“去,快叫个人牙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

薛蟠见母亲动了气,早也低下头了。

金桂听了这话,便隔着窗户向外哭道:“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必说着一个扯着一个的。我们很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人不成?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着他,也不肯把我的丫头叫他收在房里了。”薛姨妈听说,气的身战气咽,道:“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这里说话,媳妇隔着窗户拌嘴?亏你是旧家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喊,说的是些什么?”薛蟠急的跺脚说:“罢哟!罢哟!看人听见笑话。”金桂意谓一不作,二不休,越发发泼喊起来了,说:“我不怕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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