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一叶兰舟，便恁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这首词与《雨霖铃》一样，都是写离情别绪的，不同的是，《雨霖铃》是上写景下写情，情是在景的引诱之下生发的，抒情是在上片写景的基础上如溃堤之水，一发不可收的。而《采莲令》则是上下片均写景，情隐于景中，景中含有深情，景情完全融汇一体，极有韵味。情和景是相互交叉，相互映衬的。上片第一句写景，第二句写情，第三句写动作，为倒叙，极为精彩。最后一句写断肠人的沉痛心情，依依不舍，千般回顾，其惜别之情令人难忘。下片第一句写景、情齐头并进，写舟行其实是写离人，把一股怨气发泄到“急桨凌波去”，是为了“贪行色”，完成行程，通过对景物的刻画极有章法地表达了人的情思，思念的情、难舍之景是通过舟行的情状表现出来的。接着写情，情是通过别后的恨表现的，自己只能饮恨吞声，无以表达，没有倾诉的对象，没有吐露心声的人物，于是只有痛恨往肚里咽。“更回首”三句和上片末句异曲同工，一泻而下，“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两句把前边那种苦情苦思一下又荡开而去，由狭隘的儿女情肠，推宕到广阔的境界，使人眼界大开。只见江天辽阔无边，远处的烟雾和迷离恍惚的树影隐隐约约，更给人以茫然不可遏止的心绪。作者以无限辽阔之景衬托无限离愁之情，可见作者写离愁别绪是“一层深一层，一层透一层，一层大一层”，这种对景物的反复铺叙和白描，使主人公一顾，再顾，极尽表情之深重。上片写人之分离，情是如此深厚，下片是别后不见城，实则是不见人，只见江树茫茫，海天茫茫，伤心之沉重可以想见。可见，作者对别离情思把握的有如高山流水一般倾泻，有如江河湖海般深沉。词人对感情的把握非常到位，无论从深度还是从广度上而言，都是无与伦比的。并且，他往往把离情叠放在无限辽阔的大背景下，在这一背景中来展示出人的情绪，恰到好处。他写景状物，不用任何事物的替代，抒情叙事，少有烘托渲染，大多都是直抒胸臆，生动地刻画出人物的心理反映历程。他虽为文人，但写词趋于通俗化，做到了雅俗共赏、自我化倾向明显。他的词摆脱了类型化的描写和叙述，而是极尽表现自己对人、对事、对物的独特的人生体验和心态变化。如《忆帝京》、《鹤冲天》等。他的词无论从创调、章法、写法、意象等方面都对北宋后期词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苏轼、秦观、黄庭坚、周邦彦等词人都从柳永词吸取了很多营养。为此，夏敬观说：“耆卿多平铺直叙，清真特变其法，回环往复，一唱三叹，故慢词始盛于耆卿，大成于清真”。北宋中、后期，苏轼、周邦彦等虽各开一派，但都是从柳永词分化而出的，可见，柳永词在当代的影响是深远的。
二、晏欧词的“新”
在北宋初，柳永词成就最高，所留作品也最多。和他同时的革新词人还有晏殊、欧阳修、范仲淹、张先、王安石等人。晏殊、欧阳修继承的都是南唐柔软婉丽的词风，在继承的同时，又有自己的开拓创新。晏殊词的绝大部分内容仍是男女恋情和离情别绪，但他的男女恋情已剔除了那些轻佻成分，他所描绘的男女恋情，显得纯洁高雅，在描写过程中，女性容貌色相基本略去，而把重点放在男女恋情的表现上，情感基调和缓从容，即使写忧愁，也是在忧愁中显出气度的解脱，语言清新淡雅、净洁温和。他从冯延巳词中汲取了生命有限的意识，词中经常表现出对生命的忧思，晏殊一生尽管享尽荣华富贵，仕途顺利，但是因性格的多愁善感，致使他在词作中常常有不同寻常的人生体悟，对自己富贵生活的反省和思索，往往在美满的生活中会想到未来生活的不美满，如何才能使自己的生活美满地延续下去，尽情地享尽人间快乐，为此，他在词作中反复抒发这方面的内容。他这种人生的缺憾又通过缺失的爱情表现出来，这样互相辉映，一下把词的情感加浓了，加重了，加深了，在理性的沉思中又体现出浓浓的情感。如他的《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这首词就是说年光易逝，人寿无多，为此，每个人都要重视欢乐，闲愁离别对每个人来说，又是“销魂”的，这是以轻衬重的写法，流露了及时行乐的思想，这种思想是在愁情、离别心绪的基础上淡淡地展现出来的，用樽前的歌舞来排遣内心的伤感，这是以乐景写哀情，效果比直接写哀情更加浓重。他的另一首《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表达了词人对美好事物逝去的无比伤感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无比惆怅，一切美好事物的逝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任何人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于是，会产生对自己人生经历的丰富联想，人生无常，生命苦短，面对大自然的法力，人显得无可奈何，为此，“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曾在千百年来引起人们的共鸣，表达了往事如烟，时间如流的惆怅之意。
与晏殊词相比，欧阳修也走得是五代词的旧途，作为一代文宗，他对词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主要表现在三方面：
一是叙述民间习俗的风土人情，如《渔家傲》共两组十二首，从正月写到十二月，写出时序节令，风俗民情。如“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渡偷相访。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这首采莲词，表现了采莲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上片叙事，写莲塘相访却不能相聚的惘怅。下片抒情，写女子因无以相会而产生幻想的愿望。如希望自己化身为芙蓉花，也希望情郎化为花底的千重浪，以便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单就艺术上而言，就近取譬，托物言情，融写景抒情、比兴、想象于一体，清新明快，朗朗上口，生动活泼，民歌气息浓厚，似与刘禹锡的竹枝词有相似处。
二是描景状物，彰显自然界的清秀宜人的景物来，如他的《采桑子》组词，这些词大多写西湖的美丽景色，多以“西湖好”开头，为题咏颖州西湖而作，在词前作小序《西湖念语》表明心迹。叙写了恬适娴静的心情：“虽美景良辰，固多于交会；而清风明月，幸属于闲人。并游或结于良朋，乘兴有时而独往。鸣蛙暂听，安问属官而属私；曲水临流，自可一觞而一咏。至欢然而会意，傍停若于无人。”词中对荡舟西湖的所见所闻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刻画描绘，把乘舟西湖所见所闻美妙的大自然的千姿百态景色一览词中，令人读后，自觉有声有色，景情相汇，实乃山水词之佳品。《采桑子》其四“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此词上片写落花遍地，飞絮漫野的暮春景色。下片依次写歌尽人散，湖上一片沉寂，又以双燕呢喃，反衬出“春空”的寂寞之感。全词几乎都是写景，在景中又有真情，反衬出词人对生活的感受与霎时的情感波澜，虽然全部写景，但选材角度已大不相同。人们大多选群芳争艳之时，西湖喧闹季节来描写，作者在反其道而为之，注目于遍地落红，歌尽人散的寂静独悟深思之得的境界。所以俞陛云说：“此词独写静境，别有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