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片前两句先写景,一派春的生机景象,后两句写主人公独依栏,触景生情。春天还是那个春天,柳也是往年那个柳,新月如当年的月,但人已非当年的人那样富有青春活力。下片追忆从前的笙歌宴饮生活,高楼画堂的华丽居所,这样紧承上片末句“似当年”,意绪相连,最末一句发感慨,事过境迁,人非昔比,青年转入老年,人由壮男变为衰朽,自然变化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于是愁闷而生,无法遏止。虽然谈的是一个人生易老的问题,但却用具体的情景来表现,用白描手法,把这些内容很形象的托出。他的《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这首词并没有浓墨重彩的描绘,而是直接入题,前两句先点词意,后两句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抒发胸中的离愁,以梅花喻愁,以梅花飘落如雪,落在身上挥之不去,弹去又来喻愁情之深;下片用春草喻愁,春草枯了又生,铲了又长,生命力极为旺盛喻离恨愁情绵延不绝,令人可恨又可恼。这样的比喻很绝妙,也很动人,更为新颖,赢得了读者的交口称赞,后代有人作词直接用其词句,如秦观“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这几句就由此化用而出。可见李煜驾驭语言能力有多强!
第四,李煜最善于运用贴切的比喻,将抽象的感情和认识,内心世界具体化、外在化、形象化。他最喜欢写愁情愁绪愁思,但愁是什么?愁是一种心态,愁是一种情绪,是非常抽象的,是十分难以把握的。但词人往往通过具体的事物将愁这一抽象的概念具体化,让人可感可知可摸,这就提高了词的欣赏性,回味性。如他的《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常恨朝来寒雨夜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此词大概是词人降宋作囚之后的作品,前两句以林花为喻,比喻自己的命运如林花一样匆匆凋谢了,为此自己恨朝来风雨、暖来风,迫使鲜花凋残。下阕写人事,由花落联想到人的别易,因为虽想求得昔日美女如云的生活,但仅是空想,已是不可能的了。最后一句是比喻,失国失家之恨如流水东去一样,源源不断,无以休止。长流水是自然现象,但人生恨却是有人为因素,何时去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一新颖的比喻极有哲理性,表现力概括力很强,受到读者的称赞。《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楼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流。”更是绝妙之作。这首词写于国亡被囚之后,在七月七日自己生日的那一天,他尽情地欢饮,让歌女们唱的就是这首词。这首词明白如话,全用白描,立意修辞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前两句自问自答,自然界的秋月是无休无止,没有了时,而南唐的往事却历历在目,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都成了子虚乌有,自然的美好与现实的险恶形成强烈对比,内涵丰富而厚重。就在此时,东风飘过自己所居的小楼,告诉读者作为囚徒已一年了,于是,引起他痛不欲生的呼喊:“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一声长叹紧承第二句而来。这样的强烈对比,使情景相融。下片前两句又回到对故国的思念和回忆上,南唐的宫殿亭台还在吗?不过宫女们已不是原来的宫女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引起了他的无限感慨,上片所写所问,到了下片就有接有连,上下片连接相当紧密,下片的对比和上片的对比是一致的,承接极有章法。最后两句又是一个巧妙的比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故国不再,作为囚犯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于是愁上加恨,实乃“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复愁。”词人把愁恨这一抽象意象具体化为一江春水,以比拟、夸张的手法,把愁与江水并提,这两句的自由舒展和语法特征,给人余韵无穷之妙,回味悠长之效。另外,他的《相见欢》中“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同样是把抽象化具象,把无形化有形,愁是什么,愁就是纷乱芜杂的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剪也剪不断。
总的看来,李煜词往往通过明白晓畅的语言将一些看不见,摸不着,抓不住的抽象意象具体化、形象化,增强人们的可感可触可摸性,这是李煜词的一大特色,也是词人最常用的方法。到了宋代,有很多人摹仿他以水喻愁的写法,但很少有超过其右者。
第五,内容的丰富多样性。李煜的词内容上比前人有了不少变化,唐代多为写景,歌颂自然之作,五代词多写男欢女爱,离愁别绪,到了李煜,他继承了前人的创作传统,前期作品多为男欢女爱之作,但他非常注重真情实感的表达,直率畅达,极有艺术天分。南唐亡国之后,他的词风为之一变,那种离愁别绪一改而为亡国之痛,别家之恨,所有词作无不如此。并且词的境界非常高妙!艺术性达到了唐五代词集大成者的地步。如《乌夜啼》、《子夜歌》、《虞美人》、《望江南》、《浪淘沙》、《相见欢》、《破阵子》等都是这一内容的代表作。他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是痛彻肺腑的,如果说前期抒发的男女之情是为他人而发的话,那么,后期之情就是他发自内心的真情了,抒发的都是亡国的愁苦之情,概括力极强,内容的多样性,是李煜词为唐五代的开拓性创新;同时,他的词又继承了温庭筠、冯延巳的深入内心的刻画与描写,使抒情对象的内心变化更富有层次性,可感性,使这种心理描绘极为形象性和创新性,境界开阔远大许多,让读者读后感到了清新耳目爽快自然,一扫男欢女爱,离情别绪的压抑、苦闷情态。
第六,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平易自然、准确凝练的语言特色。李煜词的语言很简洁凝练,几个短语就能使词生辉出彩。首先,李煜词打破了花间词派精雕细刻的语言风格,虽重语言美,但更重视语言的自然天成,随机任性,不刻意以雕琼镂玉为能事,也不刻意裁剪搭配,而是根据词调和内容的需要,随口而出,自然和谐,如《捣练子令》:“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语言洗尽铅华,不假雕饰,句句写砧声、句句寓离情,十分含蓄。《长相思》中“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两相和。窗外芭蕉三两颗,夜长人奈何!”
全词用语通俗流畅,自然平和,显得轻快灵动,栩栩如生。潘游龙《古今论诗余醉》卷十二评云:“‘多’字、‘和’字妙;‘三两颗’亦嫌其多也,妙妙!”《虞美人》中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乌夜啼》中“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等句子都是口语化,通俗化,不做作,不雕饰,只把内心情如实写来,平易明白而真诚感人,语浅皆味浓,语淡皆有情。为此,后人对其词评价极高,在词史上占据重要的地位。沈谦《填词杂说》评其词“极是当行本色”,王国维《人间词话》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此说甚是,李煜不仅是唐五代词的集大成者,而且开创了词的新时代,对宋词,尤其是婉约词派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