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体系采用金本位制有一大优势:通货膨胀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如果一个国家纸币发行的增长速度超出市场可承受的范围时,人们就会把纸币换成黄金。而且其他国家的中央银行不再赊卖这种货币,而是换成它们想要赊卖的黄金,所以黄金将外流。
但是负债方总是欢迎通货膨胀,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用“更便宜”的钱来还债。比如对于满目疮痍的南方地区,大部分银行资产和其他可流动财产在战争中已经耗尽,要建立一个金本位为基础的货币体系意味着经济不景气将会继续,然而“低息贷款”将会有助于南方经济的复苏。事实上,19世纪晚期的显著特点就是低速、连续不断的通货紧缩。
在通货紧缩的影响下,金本位在美国金融、外贸以及工业的中心东北部很是流行,但是在南方和边疆的小农场主那里却得不到支持。那边的大部分人把金本位制仅仅看作华尔街让他们破产的一个“阴谋”。1876年,绿钞党将纽约年迈的彼得·库珀提名为总统候选人。荒谬的是,库珀是国内最富有的人之一——或许他是第一位“富裕的自由主义者”。1878年绿钞党在国会选举中赢得了106万张选票,足以选出14位国会议员。
尽管政府在内战结束的时候已经不再印制绿钞(除了兑换那些破损的绿钞),但还是利用西部开采量急剧增加的银矿石制造银元,国内因此出现了复本位制(bimetallic standard)。由于国会投票表决在1879年恢复了金本位制,所以1873年政府停止制造银元。那些金本位制的反对者马上将这一决定称之为“罪恶的1873年”。正反双方都不断向国会施压,国会采取了民主制度下立法机构面对复杂棘手的经济问题时的常见做法:试图双管齐下。
美国1879年1月1日如期恢复了金本位制,而且政府要求财政部准备l亿美元的黄金储备以满足对贵金属的各种需求。一年前,国会投票表决保留仍在流通领域的价值大约346681000美元的绿钞,但要用黄金兑现,银币也是如此。另外,国会通过了《布兰德—阿利森法案》。法案要求财政部每个月应在公开市场上购买价值200~400万美元的白银,然后按照16:1的银金比率制成铸币。换句话说,国会颁布法令宣布每16盔司的白银相当于l盎司的黄金。当然这种新的银币制度明显提高了国家的货币供应,是抑制通货膨胀的一剂良药。
起先,16:1l的比率相当接近金银的实际价格比值。但是由于爱达荷州的科达伦以及1859年首次发现内华达州蕴藏量丰富的康斯托克矿脉这些西部地区的大银矿纷纷投入开采,市场上的白银价格开始跳水。1890年,白银和黄金的兑换比率约为20:1。同年国会通过《谢尔曼购银法》,要求财政部每月购买450万盎司的白银并制成银币,这个数量几乎是当时美国一年白银的总产量。
金本位制稳定了美元的价值,而当白银政策极大地增加了货币供应时,政府既要保证通胀又要防止通胀。当时的白银价格是黄金价格的1/16,可是上市流通之后就降至黄金价格的1/20,于是人们很自然会花银币保存黄金,财政部手中的黄金则慢慢减少。
19世纪80年代政府出现的高额预算盈余掩盖了这种分裂的货币政策导致的问题。但是当以1893年经济大崩溃为标志的新一轮经济衰退开始时,一点一点流出财政部的黄金顿呈汹涌之势。政府收入在1893~1894年间从3.86亿美元降至3.06亿美元,国会急忙撤回了《谢尔曼购银法》。但是兑换黄金的人排山倒海向财政部涌来。政府只得发行债券以购进更多的黄金补充储备,但是黄金继续大量外流。
不久以后,局势变得相当危急。财政部黄金储备低于1894年法定的1亿美元,而且那年1月还有5000万美元债券发行收益加入储备。但是第二年1月,黄金储备减少到只有6800万美元。一周后又降到4500万美元。但国会阻止金本位制的坚定支持者克利夫兰总统发行另外一种债券来补充日益萎缩的黄金储备。
政府的活动被严格限制起来。很快它就眼睁睁地看着黄金不断地流向国外市场,价值数百万美元的金条被装上纽约港1:3的船只,运往欧洲各大中央银行。华尔街人士都在打赌财政部的黄金储备到底将何时耗尽,美国何时会再次脱离金本位制。
J·P·摩根当时在国内是无可争议的银行业老大,他坐火车赶赴华盛顿力争挽回局面,避免人们猜测中的最糟糕的情况出现。克利夫兰总统尽管本身是一名健全货币和金本位的支持者,但他非常明白自己领导的这个党派有很大一部分人既想让国家离金本位远远的,又痛恨“华尔街”及其所有把戏。克利夫兰拒绝与摩根会面,但形势每小时都在恶化,克利夫兰次日早晨别无选择,只能听听摩根的意见。
总统仍抱有希望他能说服国会授权发行新的债券,当然这需要时间。一个下属告诉克利夫兰,国库纽约分库此时只有900万的黄金储备。摩根知道财政部随时都可能收到数张向其支取1200万美元的汇票。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他警告说:“到3点钟一切都完蛋了。”
“你有什么高见?”克利夫兰无可奈何地问他。摩根自有办法:他认为在国内市场发行更多的债券从长期来看毫无益处,因为黄金会反向流出财政部。但是他和当日也在白宫的罗斯恰尔兹贴现公司的美国代表小奥古斯特·贝尔蒙特先生将从欧洲筹到1亿美元的黄金,帮助抑制财政部的黄金外流。另外,摩根的律师发现有一项仍旧有效力的内战时期的法案,它允许政府在国会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时候,发行债券来购买硬币。
令人大感意外的是,摩根乐意担保黄金不会再流回欧洲,至少短期是如此。这无疑给美国危难中的金融业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摩根显赫的声望以及老练的外汇运作让摩根没有食言。1895年6月,财政部黄金储备达到1.07亿美元。更重要的是,美国经济开始复苏。摩根保住了美国的金本位制。
不用说,金本位制的反对派肯定百般诋毁摩根和贝尔蒙特,1896年的民主党大会正是这群反对派的天下。内布拉斯加州的前国会议员、现在白银派的狂热拥护者《奥马哈世界前锋报》(Omaha World-Herald)的总编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在与会代表面前发表了美国历史上最有名的一篇演说,文中表达了代表们的愿望。
布莱恩一开始就向代表们保证“美国最卑微的公民在披上正义的盔甲之后,将比一切谬误的势力都要强大”。布莱恩的事业就是废除金本位制,他用铿锵有力的语调力陈金本位是如何损害农民和工人的利益,用托马斯·卡莱尔的话说,它只是为“持有闲散资金的闲散人”的利益服务的。
布莱恩告诉与会代表们说,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事关民主党站在哪一边战斗——是支持‘持有闲散资金的闲散人’一方,还是支持‘抗争的大众’一方?”
芝加哥大会堂的各个角落回荡着布莱恩激昂的声音,当他结束演说时,已经牢牢抓住了在场听众的心。“我们的背后有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劳苦大众,有了商界、工人以及各地的劳善大众的支持。面对他们对金本位制的要求,我们要说的是:‘你们不应该把这顶带刺的皇冠压在劳动者的头顶,你们不应该用黄金十字架来折磨人类。’”
与会者群情激昂。在场的小说家威拉·凯瑟称之为“永世难忘的演讲”。喧闹持续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最后年仅36岁的布莱恩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直到今天,他仍旧是大党派中被提名的最年轻的候选人。
共和党候选人威廉·麦金利在俄亥俄州坎顿的家中露台上,面对众多乘火车前来的民众发表了演讲。另一方面,布莱恩不知疲倦地在各地奔波,拉开了美国历史上第一次竞选活动的帷幕。两大党派的对立已经达到白热化,而且比民主党更激进的人民党人不推举自己的候选人,转而支持布莱恩。
“我们已经提交诉求,”布莱恩在他伟大的演说中说,“但是遭到他们的耻笑;我们也会恳求,但被置之不理;我们也会央求,但是当我们遭遇灾难时他们只会嘲笑。我们不再央求,不再恳求,不再请愿。我们蔑视他们!”
同时共和党的一份报纸发表社论说:“激进党人完全控制了芝加哥(布莱恩被提名的地方)。美国之前的大型政治运动中从未出现这样阴险、可憎的奸诈之人。”
候选人通常将骂人的工作交给自己的支持者,但是布莱恩的经济理念使很多普通民众以及更多心怀抱负的美国人大感恐慌。东部和中西部很多民主党人认为布莱恩在蛊惑人心,所以对其敬而远之,开始支持麦金利。
然而,竞选运动之初,布莱恩的竞选纲领看上去稳操胜券。那年春天,创刊不久的《华尔街日报》的编辑查尔斯·道提出了道琼斯工业指数对股票市场进行综合评估。道琼斯指数一个夏天的时间下跌了1/3。
在夏天几个月的时间里,经济复苏步伐加快,极大地帮助了打着“健全的货币,保护与繁荣”这一竞选口号的党派。作为对国家政治和金融领域的一个大致反映的晴雨表,道琼斯指数进入秋天后开始回升。
11月,麦金利赢得52%的支持率,获得了经济最发达地区——东北部和中西部、平原北部各州、加利福尼亚州和俄勒冈州民众的支持。布莱恩赢得了南方和其他西部各州的选票。
放弃布莱恩,选择支持更为保守路线的麦金利的很多民主党人一直坚定自己的选择。除了1912年发生的大老党(GOP,美国共和党的别称)分裂风波以外,共和党人在下一代人当中将成为多数党。
虽然竞选失利(布莱恩在1900年和1908年的竞选中又两次败北,拖着一个金十字架穿越政治的荒原),但布莱恩很清楚美国政治的未来走向。“民主党人把同情,”他在一次演讲中对代表们说,“给予了抗争的大众,他们是民主党的基石。人们对政府有两种看法。一些人认为如果你们立法只为富人谋福利,那他们的好日子就从富人的底下漏走了。然而,民主党人却认为,如果你们立法只为大众谋福利,那他们的好日子将超过依靠他们的所有阶层。”
各种选择一目了然,但是美利坚事实上兼而选之。美国政治是折中主义,而非极端派,而且这个国家喜欢抛开分歧,或者可能的话,两条路一起走。在接下来的100年间,两大党派轮流执政,“下滴”效应和“上滴”效应理论都将被应用于美国的经济决策当中。和民主制度下的政治是一个道理,即使哲学上一片混乱,结果也几乎是完全积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