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2)
“勇敢的桑丘,你坐稳点,坐稳点!你在摇晃啦!当心别摔下来!以前太阳神的儿子想驾驭太阳车,结果这莽小子摔死了;桑丘,你要是摔下来,肯定比他摔得还重——你飞得有多高了啊!”
桑丘听到这一片喊声,紧紧抱着主人的腰,问道:
“他们怎么会说我们飞得很高了呢?我们能听见他们在叫喊,清清楚楚的,好像就在身边一样呀。”
唐吉诃德答道:“别管这些。这次飞行超乎寻常,我想我们的视力和听力也就超乎寻常了。别抱得那么紧,你都要把我扳倒了。有什么好发抖的嘛?我敢肯定,我这一辈子骑马从没这样平稳过。这匹马就好像根本没动似的。行啦,勇敢点。我们正顺利前进,这风吹得多好呀!”
桑丘说:“我也有这感觉哩。我这边的风吹得真大,真不知道有多少对风箱在我后面吹哩。”
桑丘这话还真没说错,当时真是有两、三对风箱对着他们吹。公爵夫妇和管家把这条妙计策划得天衣无缝,要增添乐趣,他们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唐吉诃德也感觉到了风在吹着,他说:
“我们一定是到了中间一层天了,这里是风、雹、雪、雷霆、闪电和其他天像的发源地。照这样跑下去,我们很快就要升到产生火焰的那一层天了。真糟!我还不知道如何控制这个木栓,才不会把我们给活活烧焦烤透!”
这时,一根长竿的端头绑了一点事先准备好了的亚麻和其它易燃物品,点着后,举在离他们鼻子不远的地方薰着;骑士和侍从都感到灼热,闻到了烟味。
桑丘说:“我敢打赌,现在肯定是到了你讲的产生火焰的那层天,或者是离得很近了。我的胡子都有一半烤焦了哩。我真想瞧瞧我们现在在哪儿。”
唐吉诃德说:“这可万万使不得。我还记得托纳尔巴硕士奇异而真实的经历:他蒙着眼,由魔鬼带着,骑一根芦杆飞往罗马;十二小时后,他被降落在一座名叫诺纳的塔上,这座塔位于罗马城内的一条街上。就在那里,他目睹了那场可怕的骚乱、屠戮,目睹了波尔邦被杀的经过;第二天上午,他发现自己已回到马德里,就把这件事的详细情况讲了出来。他还说:他在天上飞的时候,魔鬼让他睁开眼,他睁开眼睛,看见月亮就在旁边,伸手可及,但他不敢往下看地球,怕太高了头会发晕。所以,桑丘啊,我们决不可露出眼睛来。谁送咱们来的,我们就完全相信他的照料好了,什么也别怕。我们只管升高,然后像鹰一样飞扑而下,直抵冈达亚王国。我们很快就要倒了。尽管我们离开花园似乎只有半小时,却一定是已飞得很远很远了。”
“这种事我一窍不通,”桑丘答道。“不过我敢肯定:那玛加隆内或是玛加隆娜夫人的屁股一定比我的还硬,否则,这该死的木马屁股又硬又没有垫子,她哪能坐得住,还说满意。”
公爵夫妇和所有在场的人听了主仆二人的对话,十分开心。这场异乎寻常的闹剧已使他们乐得够了,于是决定结束它。他们吩咐一个仆人给可赖木栓扭的尾巴点火。马肚子里装满了爆竹花炮,一片噼噼啦啦的巨响之中,木马炸得粉碎,把唐吉诃德抛到一边,桑丘抛到另一处,两人都烧得差不多了。
这时,悲凄夫人与那些长胡子的傅姆都退出花园。不见踪影。其余的人假装昏迷,倒在地上。唐吉诃德和桑丘都是一身伤痕,他俩急忙爬起来,向四周一望,发现自己就在原先乘马的花园里,还发现很多人躺在地上,他俩以为他们都死了,不禁十分惊奇。可是插在地上的一支长枪吸引了他们,枪上有两条绿丝绳系着一幅白羊皮纸,纸上是金色的大字,写的是:
著名骑士唐吉诃德?台?曼查解救了三尾裙伯爵夫人(又名悲凄夫人)及其落难同伴,他仅是立志于此,即已达到目的。玛朗布鲁诺十分满意;傅姆们脸上的胡须已连根除去;国王克拉维霍与王后安多诺玛霞已恢复原形。只等侍从的苦赎之举完成,白鸽即能摆脱迫害她的毒鹰,她那憔悴的情人就可以将她拥入自己怀抱。这一切都出于梅尔林大法师的命令,他是魔法师的魁首。”
唐吉诃德读了这些话,知道指的是杜尔西内娅解除魔法的事。他感谢上帝使他完成了这一壮举。他走近公爵夫妇,他俩似乎还在昏迷之中。他抓住公爵的手,说:
“醒醒,醒醒吧,尊贵的大人,危险已经解除,灾难都已解脱,而且兵不血刃。那张纸上都写着哩。”
公爵打了个呵欠,伸展伸展身子,一付从熟睡中渐渐苏醒的样子;公爵夫人与其余的人都做出一付惊诧莫明的样子,免得真情暴露。公爵揉揉眼睛,急忙去看那张留柬,接着拥抱了唐吉诃德,把他的勇气夸上了天,说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骑士。桑丘则跑遍了花园寻找悲凄夫人,想看看她去掉胡子之后的脸蛋。可是别人告诉他说,可赖木栓扭熊熊燃烧着从天而降,伯爵夫人与她的侍女立即就不见踪影,不过她们脸上的胡须也同时连根脱净了。
接着,公爵夫人向桑丘询问这次远行的情况,桑丘答道:
“说实话,公爵夫人,我见到了奇迹。尽管我主人不让我把蒙住眼睛的布拉掉,可您要知道,我天生好奇心重,还有一点反抗精神,越是不让知道的我偏要知道。于是,就在我主人告诉我正在飞过火焰天时,我把手帕往鼻子上挪了挪,往下一瞧,咳!您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地球远远在我下面(上帝保佑我们!),只不过一粒芥子大小,而上面来往走动的人也只比榛子大不了许多。您想我们飞得该多高!”
公爵夫人说:
“朋友,您说话可得留意啊。如果人比榛子大,地球又只有芥子大小,那一个人就比地球还大,他把地球都完完全全遮住了,你怎么还看得见呢?”
桑丘答道:“很有可能。不过,我是从侧面看到的一个部分,大概如此。”
公爵夫人说:“听我说,桑丘,那是不可能的。从一个部分怎么看得到一个东西的全体呢?”
桑丘说:“哎,哎,尊贵的夫人,您那些‘部分’呀,‘全体’呀,我一窍不通!反正我是看到了,这就是一切。您得知道,我们是靠魔法飞行的,所以也靠魔法看东西。因此我看得见地球,看得见所有的人,从哪个方向都看得见。我下面要讲的您也肯定不会相信了;我把手帕挪到眉毛上方,就发现自己离天很近,从我头顶到天空只不过一寸半远!上帝保佑!天可真是大得无边无际啊!我们恰好飞经七只母羊的星座。因为我曾经牧过羊,所以,说实话,我真想和她们玩一玩。我想我如果不这么干,一定会哭到丧命的。现在看到它们了,我会怎么办呢?我谁也不告诉,就从我主人后面悄悄溜下来,与这些母羊一起跳跳蹦蹦地玩了三刻钟。它们真是可爱,像金盏花,像紫罗兰。忠诚的可赖木栓扭一直站在那儿,一步不挪。”
公爵问道:“桑丘跟羊玩的时候,唐吉诃德又干什么呢?”
唐吉诃德答道:
“说实话,我知道所有的事物都已改变了其自然法则,所以桑丘的话我听着就不觉得特别奇怪。但就我而言,我没见到天堂,也没见到地狱,没见大海也没见海岸。我的确觉得我们飞过了天的中间层,很接近火焰层;但像桑丘所说离天堂那么近,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要是那样,我们就得经过火焰层,它在月球与天的上层之间,桑丘所说的七只母羊的星座就在那里。如果到了那里,我们早给大火烧着了。我们既然逃过了火焰,就肯定是没飞那么高。桑丘要么是在撒谎,要么就是做梦。”
“我既没撒谎,也没做梦,”桑丘答道。“哼!每只羊的标记和颜色我都说得出。不信,你们可以问嘛,那就可以看出我说的是假是真了。”
公爵夫人说:“好呀,桑丘,那就请你给我们讲讲看。”
桑丘说:“两只红,两只绿,两只兰,一只杂色。”
公爵说:“说真的,桑丘,你发现的这几只羊真是新品种,这种颜色的羊地球倒是一只也没见过哩。”
“当然,公爵大人,”桑丘说。“天上的母羊与人世间的羊总有差别呀。”
公爵又问:“桑丘,你就没有见到一只公羊,只有母羊?就没有一只带角的公畜?”
桑丘答道:“一只也没见到,大人。除了月亮,我没见其他带角的东西。我听说过:任何公羊的角都超不过月亮的两只角哩。”
他们不想再向桑丘打听他空中旅行的事了,他兴致正高,看来要漫游天界,把那儿的情况都报道出来——虽然他一直在花园里,半步也没出去过。
无话则短,悲凄夫人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它给公爵夫妇提供了足够的笑料,不仅是管了当时,而且管了他们后半生哩。如果桑丘能长命百岁,这件事也是他多少年代代相传的谈资。
唐吉诃德凑到桑丘耳边悄悄说:
“桑丘,你要大家相信你在天上的经历,我就要你相信我在蒙德西诺斯地洞里的经历。点到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