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2)
唐吉诃德这边的一伙急忙赶来。那些苦行赎罪的人见他们跑来，还看到兄弟会的官员身带石弓，料想情况不妙，便在偶像四周团团围定，他们掀掉兜帽，握紧鞭子，教士也拿好蜡烛，准备勇敢地对付进攻，决心很好地抵挡一阵。但命运使情况变化得比他们预料的好得多。桑丘以为他那位如此高尚、慷慨的主人已经一命呜呼，便扑在主人身上放声痛哭，他哭得那么伤心，又哭得那么令人发笑。骑士这边的那位牧师正好同苦行赎罪队里的一位牧师碰了个照面，一看，都互相认识，这就使双方都不再恐惧。这边的牧师三言两语向那边的牧师介绍了唐吉诃德的情况，于是，那边的牧师便同一行苦行人一起过来看看那不幸的骑士是死是活，只听得桑丘眼含着泪在悲叹他的主人。他哭叫着：
“哎呀，骑士中的佼佼者啊，这么一棍子，就使您过早地死去了啊!您是你们家庭的光荣，也是整个曼查地方的光荣!还有啊，您也是整个世界的光荣!世界没有您，那些无赖之徒、亡命之徒就会把世界搞得天昏地暗，他们为非作歹，再也不必担心会有人惩罚了。哎，您比世上所有的亚历山大岛还要漂亮。我只侍候您八个月，您便要把世上最好的海岛赏给我了。您对骄傲的人谦虚，对谦虚的人骄傲!您冲锋冒险，忍辱负重。您恋爱，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原因。您是好人的真正榜样，您是惩罚坏人的鞭子，您是一切恶棍不共戴天的敌人!干脆一句话把您说尽吧：您是游侠骑士!”
桑丘悲痛欲绝的哭号声终于使唐吉诃德苏醒了过来，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首先想到的就是他那位不在眼前的杜尔西内娅。他说：
“啊，美丽的杜尔西内娅，我真可怜，不在您跟前，这种痛苦比我现在的痛苦可要大得多呀!”
说着，他抬头望着他忠实的侍从桑丘，说道：
“好桑丘，你扶我上魔车吧，我现在骑不得驽骍难得了，整个肩膀都给打碎了。”
桑丘说：“我很愿意，我的好主人。请听我劝您一句，我们还是和您的这几位朋友一起回乡吧。到了家里，我们再想法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要比这次的更名利双收的。”
唐吉诃德说：“您说得有道理，桑丘，等这次厄运过去了，我们就会变得聪明些。”
这一庄重的决定得到了教长、牧师和理发师的高度赞扬，刚才桑丘哭悼唐吉诃德的样子真使他们感到非常好笑。大家又像刚才一样，把唐吉诃德安放在牛车上，这一行人又重整队伍，就要继续登程了。那位牧羊人辞别了大伙，那几位兄弟会的官员不愿继续前行，牧师付钱打发了他们。教长想知道今后唐吉诃德的病情是减是增，便请牧师从此一定要告知唐吉诃德的情况，随后，教长也便辞别大家，继续走路。大家各走各的，只剩下牧师、理发师、唐吉诃德和桑丘?潘沙，此外还有驽骍难得，它一路上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耐着性子忍受着。
赶车的套上那几头牛，给唐吉诃德垫上一捆干草，又照旧慢吞吞地朝牧师指引的方向前进。
六天后，他们到了唐吉诃德的家乡。进村时，正好是中午时分。那天正逢星期天，大家都在唐吉诃德的牛车必经的市场里，见牛车来了，很想知道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一看，原来是他们的街坊，都甚为惊奇。大家正张大双目吃惊地看着唐吉诃德时，一个小孩跑到唐吉诃德家里，告诉管家婆和外甥女，说她们的主人和舅舅回来了，又瘦又苍白，躺在牛车的干草堆上，像鬼一样可怕。
那两个可怜的女人一听，嚎啕大哭，声音悲不忍闻，真是可怜。她们俩边哭边打自己的嘴巴，还一边大声咒骂所有的骑士小说，哭声、叹息声、咒骂声汇成一片。正当她们哭至高潮之处，唐吉诃德踏进家门了。听说唐吉诃德回来了，桑丘的老婆知道自己的丈夫去给唐吉诃德当侍从，便跑去问她男人的情况。一见到她男人，她便问他：“驴子好不好?”桑丘回答说驴子回来了，比他的主人还要好。桑丘的老婆说：
“那好，真该感谢上帝，给我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不过，你听着，你这次当侍从，捞到了什么好处呀?你给我带回了长外衣或裙子吗?你给孩子买了鞋子吗?”
桑丘答道：“好老婆啊，说实话，这些东西这一件也没带，我带回的东西比这些好些。”
他老婆说：“那就好，你就让我看几样好东西吧，我真想看看。这些天来，你走了，我的心真伤透了，让我看一看，我这颗可怜的心也好得到点安慰。”
桑丘说：“你放心，回家后就给你看。要是上帝认为我们再出一次远门，再去冒险，过不了多久你就看吧，我就是公爵了，或者是一个什么海岛的总督呢，嘿，还是世上最顶呱呱的海岛呢!”
他的老婆说：“我真巴不得赶快能有这等好事，我们正需要呢!不过，你说的海岛是什么意思呀!因为我实在不懂。”
桑丘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老婆子。‘蜜可不是喂驴的’，以后我告诉你吧。到时候，你听到佣人呀、奴仆呀都要口口声声称你夫人呀、阁下呀，你不感到吃惊、不感到高兴才怪呢。”
华娜?潘沙又问：“桑丘，你说的夫人、海岛、奴仆是什么意思?”华娜?潘沙是桑丘老婆的名字，她和她丈夫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按照曼查的习惯，女人要用丈夫的姓氏。
桑丘说：“华娜，这些东西你别想一口气就全弄清楚，还是省点心吧。正如一篇文章的正文中所说：‘我告诉你的全是真的，这样也就够了，因此，请你闭上嘴巴。’不过，有件事我得顺便告诉你，对一个诚实的人来说，世上没有别的事比当一个正在冒险的骑士的侍从更好的了。当然，多数冒险总不会称我们的心，总同我们的愿望相去甚远，一百次中有九十九次要失败，要倒霉。这是我用亲身的代价体会到的，我自己就曾给人家狠狠地踢打过，有时还被人兜在的毯子里抛，有时还要挨打挨揍，可是，话又说回来，没事找事时，入丛林，穿深山，爬岩石，访城堡，住客栈，那也真是件乐事，而且一分钱也不花呢。”
桑丘和他的老婆华娜就这样谈着话。这时，管家婆和外甥女则给唐吉诃德脱掉衣服，把他安顿到床上睡觉。他躺在那里，斜眼看着管家婆她们，但怎么也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牧师安排外甥女好好照料她的舅舅，一切都得非常小心，还得非常警觉，生怕他又再次远走高飞。牧师还跟她讲到这次费了多少周折才把她的舅舅接回家来的情况。这两个女人一听，又大哭大喊，又大声咒骂骑士小说，一直把骑士小说骂到无底的深渊中，她们还恳求上帝把那些蛊惑人心、撒谎捏造的作者一个个丢到深渊里去。她们还在担心一旦她们的主人和舅舅恢复健康，她们又会失去他。的确，她们的担心后来又成了事实。
不过，尽管这部信史的作者爱东探西问，而且孜孜不倦，很想了解唐吉诃德在第三次出外探险的所做所为，可是，他从未听到精确的报道，就连从光荣录的作者那里也没打听到任何消息。不过，据说唐吉诃德第三次探险的事还是保留在曼查的回忆录及一些古迹中。骑士第三次出游后，到了萨拉果萨，在某次有名的比武锦标赛中露了面，在那里，他遇上了几次机会，干了一些无愧于他的识见和胆量的事。但是，这骑士是怎么死去的，本书作者本来无法了解到，幸得运气好，碰上了一位老医生，这医生有个铅皮箱，据他说，这铅皮箱是因为有一次一个隐士要改建房子，从废墟里找到的。
在这个箱子里，有些羊皮纸卷，上面有用戈斯字体写的字，但里面的诗却是用西班牙文写的，诗里讴歌了唐吉诃德所做的不少高尚的事，还赞美了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的美貌，描写了驽骍难得的形状，称颂了桑丘?潘沙的忠诚，对唐吉诃德的坟墓也有所描写，同时还附有关于他的生平和谈话的墓志铭和颂辞。这部新奇故事的忠诚作者把那些能辨认誊清的几首附录于后。作者为了使这部无可匹敌的书尽善尽美，搜求了曼查的大批旧文献，不辞辛劳，费尽心血，不求读者回报，只希望读者能像那些有识之士一样，称赞骑士小说，骑士小说可是今天的热门话题。这是作者的最大愿望，他也将从此得到最大的满足，并借此鼓励他再去找出新的消遣材料。这些材料虽然不可能像这部一样真实，但是，可能也会是新奇有趣的。铅皮箱里的羊皮纸上的第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阿加玛西利亚城的摩尼冈果院士吊唐吉诃德墓墓志铭”
这里长眠着一名勇猛的骑士，
他，伤痕累累，命运背时。
颠簸在无数的羊肠小道上，
他和驽骍难得同行同止。
他的身旁是桑丘那大瘦子，
长眠之地近在咫尺。
他虽是个粗俗的乡巴佬，
但作为侍从，他是佼佼者。”
阿加玛西利亚城的巴尼瓦多院士吊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墓墓志铭”
这里是杜尔西内娅的墓地，
她曾经强壮丰满有活力。
死神将她生命夺，
自此肉销骨枯成烂泥。
她的身上有高贵气质，
她的家世清白无可挑剔。
她是唐吉诃德的心上人，
故乡热土就此为她激动不已。”
以上是能辨认的几首诗，至于其余的，字迹模糊，几乎给虫蛀得无法辨认，只好将那些诗文交给一位大学生，让他去揣摩推测其中意义。
据说，他熬了许多夜，费了不少心血，刻苦钻研，终于大功告成。他打算将那些诗文公之于世，这就使我们有望可了解唐吉诃德第三次出门的情况。
“也许别人能用更好的‘拨’来弹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