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你先和我回去吧，我先带你去我家，再联系你的姨妈，给你想办法，你看行么？”那个男人想了一会儿，然后温婉地说。
“我去你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邀请你去我家好像是比较唐突的，不过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是坏人！”男人紧张而腼腆地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琼玖。”我涩涩地说。
“琼玖？好名字啊，哈哈，我叫杲陆，日木”杲”，陆地的”陆”。很高兴认识你！”男人笑着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拉起了我。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在他儒雅的笑脸当中，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就算拒绝了他，我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杲陆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牵起我的手拉我走。我有些手足无措，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样跟着杲陆，眼睛里的泪水不知在何时已经干涸，惊惶的痕迹仍旧没有抹去。不过，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在我的身体里滋长，我在他温暖的大手中感受到了自己寻求已久的安宁。
穿过小巷便到了他家，我发现那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子。如果是白天的话，阳光应该正好能够从窗子里流泻进来。不过现在是晚上，什么光明也没有了。
突然，一阵光亮穿过我的身子，投下一圈模糊的影，窗帘也在微微的晚风中展示自己曼妙的身姿。原来是杲陆开了灯，光明又回来了，与刚才经过的弄堂有着强烈的对比！
虽然这屋子和弄堂非常邻近，但一个光明一个幽暗。我感觉自己就像被一个天使指引着，从黑夜的境地穿越致命的一线后抵达白天。所有的黑暗被甩在脑后，有无数道绵绵的强光穿透我的瞳孔。
“你，没有女朋友？”“呃，单身呵。”
我肆意地打量着这个单身男子的私人空间，新奇而胆怯。屋子很干净，丝毫不像一个男人的屋子，反倒比我住的房间打理得还干净。杲陆招呼我坐下，对我说：”不用害怕，一切都过去了。”
不用害怕，一切都过去了。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一切都过去了，指的是什么过去了。不过，这一句话确实让我安心了许多。不管其他的了，一切都过去了。
晚上，我问杲陆要了纸和笔，在明晃晃的台灯底下给我的母亲写信。这么晚了和我走散，估计姨妈也担心坏了，我又不晓得她的电话号码，就只好写信回家给母亲，再让她转达了。顺便，也和母亲报个平安让她不要担心，要她知道女儿在城里很好，并且和她说我要在城里闯荡一阵才回去。
写信的时候杲陆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他坐在我身后的椅子上端着一杯热茶，缓缓地喝着。我不时地转过去看他，发现他也在端详我。俩人的眼神一碰撞，我不晓得怎地一下害羞起来。杲陆见我这个样子也很害羞，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去。可是我感觉得到，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就会再偷偷地看我，深情地注视着我。
等我写好了信，转过身去看杲陆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我不晓得自己应该睡在哪儿好，也不好意思叫醒他，于是就去外面的沙发上躺着。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枕头上有着独特的香味，闻了很舒适。我猛然间有些害怕，担心什么事发生了。我焦急地寻找杲陆的身影，我忐忑不安地大叫：”杲陆，杲陆！”
“你醒了啊！”杲陆听见我的叫声急匆匆地走过来，他的身上围着围裙，应该是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我看着他那张善良的脸，含含糊糊地问：”你，你……我？”我手指在他和我之间比画着，语无伦次。杲陆看我这个疑惑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他忙笑着解释：”昨天夜里醒来，发现你一个人睡在沙发上觉得很过意不去。看你睡得那么熟舍不得把你叫醒，所以就抱你到床上睡。不过你别误会，我昨晚睡在沙发上，我什么都没有做！”
“嗯。”我点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又躺下去还想再睡一会儿。
“你好好睡啊，再睡一会儿，现在还早呢。我去做早饭，做好了一起吃吧。”杲陆在门口说着，语气好像一个远方的亲人。
我满足地点头，头一歪又幸福地睡着了。
杲陆似乎没有要我离开的意思，我也变得留恋起他家来了。白天他出去工作，我在他家为他洗衣服，整理东西。其实我要整理的也不是很多，因为杲陆确实是个难得的干净男人。
一晚，杲陆回来，我们一起在桌上吃晚饭。我调侃地问他：”杲陆，你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啊？”
杲陆听了扑哧一笑，说道：”我哪里找得到女朋友啊，那些女孩儿都嫌我没情调像个呆木头，哪个肯要我啊。”
“不会啊，我觉得你条件很好啊，人长得不错，又有稳定的工作，待人又好。虽然是呆了一点，但是很体贴给人感觉很温暖啊。没有女朋友，大概是你都没和什么女孩表白过吧。”我接着他的话说，一下子列举了他好多的好处。
“那——你原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呢？”杲陆突然说。
“我？”我看着杲陆的面庞一惊，心里好像被一只兔子拽着怦怦直跳。”我，我哪儿行啊，一个没本事的人，怎么配得上杲公子你啊。”我强作欢颜，欲用玩笑的话语跳过这个话题。
“琼玖，跟我说实话，你愿意吗？”杲陆放下手中的筷子，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灼热的目光让我猝不及防，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琼玖，你点头了是不是，那好，从这一刻起你琼玖就是我杲陆的女朋友了！”杲陆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
有缕温暖迅速蔓延至我的全身将我包围，可是这股暖流流到胸口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心脏的疼痛。杲陆把我抱在了怀里，我什么都不再愿意去想了，痛就痛吧。
我完全沉浸在了杲陆和自己的二人世界中，可有几个晚上，恍恍惚惚的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泛在我的心头。我知道那一定是不祥的预感，所以我尽量不去想，不愿意想。我爱杲陆不是因为其他，仅仅是因为我爱他。
可是，我仍然觉得对不起杲陆，因为我还是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为了他放弃其他的东西，比如曾经的美好时光，比如年少时的诺言，比如似水的守侯。
我想，就这么得过且过吧，我会永远属于杲陆的。
不知多久后的一天，我心情烦闷得很，便去楼下的弄堂里走走，散散步也散散心。没有雨，天确实灰蒙蒙的，灰得很脏，城市的空气里到处充满了杂质。我莫明地感到压抑、烦躁不安。也许所有故事的结局在灰色的天空里，已经露出了端倪。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很多事情。一些不愿为人知的记忆忽然在眼前若隐若现。不过，那肯定是关于漘的，这点我倒很清楚。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样貌改变了吗？眼睛还是像女孩般水灵吗？他的生意做得成功吗？他，娶妻了吗？他又会不会已经回村子里去，等在水一方？无限的疑问从四面八方侵袭，我感觉自己的脑袋涨得厉害。
我好象虚脱了一样，伏在弄堂的墙壁上。头晕晕的，里面似乎有无数只小虫在撕咬我的神经。我在恍惚中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抬头看弄堂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高大而消瘦的身型，沉稳的步子，整齐的短发。”漘——”我大叫起来。
“漘！我是琼玖，我是琼玖呀！”
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越走越近。阳光在他的身后碎得满地，铺了一条美丽的路，宛然通向天国。然后，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一个高挺的鼻子和一对剑眉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可是为什么我依然如此痛心？
杲陆什么也没有说，他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往前走，走向弄堂深处，然后再走向另外一个出口。这一次，我没有顺从地由杲陆拉走，我使劲挣脱了他。”杲陆，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心里依然有漘，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他！”我大叫起来，泪水流了满面。
“不要再害怕，一切都过去了。琼玖，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杲陆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他很固执。
“不，不！杲陆，我不能跟你走，我的心里还是有漘！我不想继续伤害你，你让我走吧！”我赖在了地上，冰凉的水泥地刺激着我的皮肤。杲陆没有说话，也没有拉我，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我就坐在那里抽泣，哭得无比凶狠惨烈。
他忽然走近我，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快步往前走去。我想挣脱，却再也挣脱不了。他的步子依然沉稳，我却隐隐地感觉到他的痛心。阳光在他背后，我看不清他悲伤的模样。
“杲陆，你若是真的爱我，就放我走吧。”我在杲陆的身后，淡淡地说。
杲陆沉默了，可是并没有停下。过了许久，他开口道：”你放心吧，我会放你走的。现在跟我回去收拾你的东西，今天已经很晚了你要回去也没有车子，还是再住一晚吧。”杲陆的语气很平静，冷冰冰的，不再像曾经那样温暖。
到了屋子里，杲陆将我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拿出来，毫不留情地放到一个大行李箱里。我很想哭泣，很想跪在杲陆的脚边请求他原谅，可是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
“明天早上你就可以离开了，我会去送你，行李还是比较重，你一个女孩子拎不动。”杲陆收拾好东西，甩下这句话后直径向客厅走去。”还是和以前你刚来的时候一样，你睡床我睡沙发，放心，我……”杲陆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我听见他哽咽。
我落魄地走到床边，弯下腰摸了摸床上的被子和床垫，一时间无语了。安静地拖掉鞋子，躺倒下来，却无法闭上眼睛。
杲陆，对不起，我无法忘记曾经的美好时光。
杲陆，对不起，我无法忘记在年少时的诺言。
杲陆，对不起，我无法忘记在水一方的守侯。
站在月台上，浅浅的风撂起我的长发，发尾被吹散在弥漫着城市气息的空气里。杲陆站在我的右边，手里拎着我的行李箱，若有所思地望向列车来的方向。两年前我跟随姨妈来到这里；两年后，我要一个人离开。
列车来了，我从杲陆手里接过行李箱，在他的耳边轻语：”杲陆，你是个好男人，相信，有一个女孩，也会在水一方等待你的。”杲陆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的脸上泛着红晕，却没有害羞的表情。我最后回头看了杲陆一眼，什么也没有，登上了列车。杲陆，再见了，我要回去找曾经的美好时光，我要回去修补年少时的诺言，我要回去，在水边等待。
列车开动起来，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琼玖，我爱你！琼玖，你等我，相信我，我会去找你的！我会去找你的……”听着这喊声，杲陆支离破碎的脸出现在我面前，这还是那个干净的沉稳的男人么，这只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我的眼泪再也阻挡不住。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离开是对还是错，可是我已经踏上了列车，我没有退路了。再见了杲陆，我爱你，再见。
回到村子，那里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安详。水边没有等待我的人，所以我就要在那里静静地等待。原来，我真的选错了。什么时光，什么诺言，什么守侯，都只不过是儿时诳语。一种懊悔的苦涩感觉浮到我口中。我往水中望去，发现自己的样貌和当年已经有很大的不同，显得更沉静了。忽然，水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倒影，高大消瘦的身型，沉稳的脚步——
这个人，是他，还是他？
我心中期待的，又是谁？
我顿时难以分清这到底是谁，但是突然间，我清晰地听见一个声音在大喊——”琼玖，我爱你！琼玖，我承诺过会去找你的，我来这水一方找你了……”
我猛然回首，看见了男人的剑眉和消瘦的脸颊，顿时心生悲悯。我奔跑起来，风在我耳边匆促轮转。终于我停在他面前，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身上，将头埋在他温暖的怀里。我知道，这个男人才是我心中所念。
所有的诺言都不是桎梏，而是为爱所建的城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