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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酒桶

——献给阿道夫·塔韦尼埃埃普勒维尔镇的客店老板希科大叔,把他的轻便马车停在了玛格卢比尔老婆婆的农庄门前。这个身高体壮的大汉四十左右年纪,他满面红光、大腹便便,是个公认的诡计多端的人。

他把马拴在栅栏的木桩上,然后走进院子。他有一块田产和玛格卢瓦尔老婆婆的农庄连在一起。很久以来,他一直垂涎老婆婆的这份产业,曾不止二十次地企图把她的农庄买下来,但玛格卢瓦尔老婆婆总是固执地拒绝。她说:

“我生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

他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屋门前削土豆。她七十二岁,满脸皱纹,干瘪瘦削的身子又僵硬又伛偻,但做起事来却像年轻姑娘一样不知疲倦。希科走上去像好朋友似的亲热地拍了拍她的肩背,然后在她身旁一张小凳子上坐下来。

“怎么样,老妈妈,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还好,您呢,普罗斯佩老板?”

“唉,唉,就是有点筋骨痛,要不就更称心如意了。”

“那就好,好就好!”

说完她便什么话也不讲了。希科看着她干活,她那骨节突出,弯成钩形的,紧硬得像螃蟹爪子的手指头,像钳子一样从柳条筐里抓起一块块浅灰色的土豆,很快地旋转着,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旧刀子,长长的土豆皮像带子似地从刀口里飞出来。等到土豆全变成黄颜色,她就把它丢到一个水桶里。三只胆子大的母鸡一只跟着一只走过来,一直走到她的裙子下面啄食土豆皮,抢到一块叼在嘴里便急急忙忙逃走了。

希科有点心神不定,好像想说什么事情又难于启齿的样子,犹豫着,话已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后终于下了决心。

“我说,玛格卢瓦尔老妈妈……”

“您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就是这个农庄的事,您还是不愿把它卖给我么?”

“这件事吗,不行。您别指望了,已经讲过的事就别再嗦了。”

“现在我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对我们双方都合适。”

“什么办法呢?”

“是这样的:您把农庄卖给我,但农庄仍旧归您保管——您大概弄不懂,是不是?没关系,听我把道理说给您听,您就明白了。”

老婆子停下削土豆,皱巴巴的眼皮下面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盯着客店老板。

希科接着说下去:

“我来说给您听:我每月给您一百五十法郎。您听清楚,我每个月坐着我的轻便马车给您送来三十块面值一百个苏的埃居。其他一切照常,什么改变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都没有。您照旧住在您的家里;我这方面,丝毫用不着您操心,您也什么都不欠我的,您只管拿我的钱就是了。您看这样行不行?”

他说完笑嘻嘻地看着她,显得很轻松愉快的样子。

老婆子不信任地仔细打量他,边琢磨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圈套。她问道:

“对我这方面你是这样做了,那您那方面呢?这座农庄您还是不能到手啊!”

他又说道:

“您不用担心这一点,只要老天爷让您活一天,您就在这里呆一天,这是您的家。只不过您要到公证人那儿给我立个小小的字据,说明在您身后农庄归我所有。您没有子女,只有几个并不亲热的侄子,您没有什么牵挂。这样做您看好不好?您活一天您的产业还是保留一天,而我每月给您三十块面值一百个苏的埃居,这笔钱完全是您的额外收入。”

尽管老太婆疑虑重重,但还是惊得呆在那里,显然有点动心了。她回答说:

“这样做并不是不行。不过我要在这件事上好好想一想。您下星期再来一趟,到时候我会给您一个回话的。”

希科老板兴高采烈地走了,高兴得就像一个刚刚征服了一个帝国的国王。

玛格卢瓦尔老婆婆当天夜里就没有睡好觉,心里一直捉摸着这件事,一连四天,她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简直像生病似地难受。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地方,但一想到每月三十块埃居,一想到什么事都不用做,这白花花的、叮当作响的银币就会从天上掉下来似地滚到她的围裙口袋里,心里就如同被虫咬鼠啮似地痒得难熬。

于是她去找公证人,把这件事说给他听。公证人劝她接受希科的建议,但是应该向他索取每月五十个面值一百个苏的埃居,而不是每月三十个,因为她的农庄至少要值六万法郎。

“即使您再活上十五年,”公证人说,“用这种方式,他也只需付出四万五千法郎。”

老婆子一听到每月能拿到五十块面值一百个苏的埃居,惊喜得哆嗦起来;但是她还是疑虑重重,害怕有意料不到的事情,害怕这里面暗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她问这问那,一直不肯走,磨蹭到晚上,才叫公证人准备字据;然后好像喝了四罐新酿的苹果酒似的,头昏脑胀地回到家里。

当希科来听回话时,她百般装腔作势声称不卖了,故意让对方再三恳求,但骨子里又提心吊胆,怕他不肯出五十块一百个苏的埃居。直到最后,由于他一再说好话,她才把她的条件提出来。

他惊得跳起来,既失望又沮丧,一口拒绝了她开的价钱。

为了说服他,她讲了很多道理,说明她不会活得很久了:

“我顶多能活上五六年。我今年快七十三岁了,身子骨儿并不结实。有天晚上,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呢,五脏六腑像被掏空似的,人简直要虚脱了,后来还是人家把我抬到床上去的。”

可是希科不上她的当。

“老太婆,得了吧,得了吧,老太婆,您结实得跟教堂里的钟楼一样,您肯定活得比我长,至少要活一百一十岁。”

喋喋不休地争论了一整天,由于老太婆坚决不让步,客店老板最后只好答应每月给五十块埃居。

第二天双方在字据上签了字。玛格卢瓦尔老婆子还额外硬要了十个埃居的酒钱。

三年过去了,老婆婆像神仙似地生活着,身体强壮一点也不见老,希科可就伤心了。他好像这笔定期开支已经付了半个世纪似的,他觉得自己上当了,被耍弄了,已经破产了,他隔段时间就要去看望一下这个女农庄主,就像人们在七月里到田间去看望小麦是否已熟,是否可以开镰收割一样。她接待他时,眼晴里带着狡黠的神色,仿佛庆幸她对他玩弄的手法高明似的。他一见如此,掉转身就登上他那轻便马车走了,嘴里咕哝着说:

“你这个骷髅架子,我看你就死不了啦!”

他每次见到她都恨不得把她掐死,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恨她恨得牙痒痒的。这种恨就是乡下人被偷窃以后产生的那种凶狠歹毒的恨。

于是他只有另想方法了。

终于有一天,他又来看望老婆子了。就像第一次来谈交易时那样,他乐滋滋地搓着双手。

闲谈了一会儿后,他说:

“哎呀,老妈妈,您到埃普勒维尔的时候,为什么不到我的店里来吃顿饭呢?别人已在背后议论,说咱们的交情破裂了,我听了心里很难受。您要知道,亲爱的老婆婆到我那儿吃饭您是不用花钱的,吃顿饭对我算不了什么。您什么时候想来尽管来,别客气.这样我反而高兴。”

用不着再三邀请,玛格卢瓦尔老婆子隔了一天就去了。她坐着她的简陋的马车,由雇工塞勒斯坦赶着到集市上去,毫不客气地将马牵到希科老板的马厩里,然后坐下来吃他答应的那顿午饭。

客店老板满面春风,像招待贵妇人似地招待了她,端上了小鸡、羊腿、鳗鱼,花式不同的香肠和肥肉烧卷心菜等。但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她,几乎没有吃什么,只是喝一点浓汤吃一两片抹上黄油的面包就够了的。

希科很失望,一个劲儿劝她多吃一点,但她什么也不肯吃,就连咖啡也不喝。

他提出:

“您总得来上一小杯酒吧?”

“噢?酒嘛,这倒可以喝一点。”

他放开喉咙使劲朝客店堂那一头喊道:

“罗萨莉,拿酒来,要上等的,最好的白兰地。”

女仆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只上面贴着一张葡萄叶形商标的长颈瓶。

他斟满了两小杯,说道:

“尝尝这个酒,老妈妈,这可是最上等的酒。”

老婆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啜着,仔细品味着这一美酒,喝完之后,还将杯中最后几滴沥干吸尽,然后说道:

“不错,是好酒。”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希科就给她斟上了第二杯。她想拦住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又像喝第一杯那样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他想再让她喝第三杯,但她不肯喝了。他一个劲地劝着:

“您看,这种酒简直跟牛奶一样,我能一点不费劲地喝上十杯、十二杯。它会像糖似地化掉,既不伤胃,又不上头,在舌尖上就蒸发掉了。没有比这个对身体更有益处的了。”

由于她心里本来就十分想喝,于是就又接受了,不过只喝了半杯。

这时希科显得很慷慨的样子,大声说道:

“瞧,既然您喜欢喝这种酒,过一天我去送一小桶给您,不为别的,就是向您表示我们永远是对好朋友。”

老太婆没有说不要,带着一点醉意走了。

第二天,客店老板走进马格卢瓦尔老妈妈的院子,从马车里拖出一只箍着铁皮的小木桶,然后要她立刻尝尝桶里的酒,说就是昨天喝的那种上等好酒。两个人各喝了三杯以后,他一边告辞走出去,一边说道:

“喝完了我那儿还有,您记住不要客气。我不是个吝啬的人,您喝得越多我越高兴。”

他又坐上他的轻便马车走了。

四天后他又来了,老太婆在门口正忙着切配浓汤吃的面包。

他走到她跟前向她问好,几乎挨着她的鼻子跟她说话,为的是闻一闻她呼出来的气息。当他嗅出一股酒气后,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请我喝上一杯好吗?”他说。

于是他们一起又饮了两三杯。

不久当地就传开来,说玛格卢瓦尔老婆婆独自一人酗酒,常常喝得烂醉如泥,有时倒在院子中,有时倒在厨房里,有时还倒在附近的路上,跟死尸一样一动不动,人们不得不把她抬回家里。

希科不再到她家里去了,有人跟他提到这个乡下女人时,他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嘟囔说:

“这真是太不幸了,到了这把年纪还染上这一恶习。人老了真是无法想像了,你们瞧吧,到头来她总要吃大亏的。”

果然她吃了大亏,第二年冬天快到圣诞节时,她喝得烂醉,倒在雪地里醉死了。

希科老板继承了她的农庄。他说:

“这个乡下女人,她要是不贪杯,至少还可以活上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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