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谷当然没有名字,却有三间草庐、几畦菜圃,还有一个白发老人正坐在一室,摆弄着一木块。老人忘记了自己何时来此山谷,也记不起自己原来的名字,若有人问及,就言自己叫“无名”,于是这里也顺带称作无名谷。
无名老人从窗户望向山梁,见一白影跳动渐近,那个模样身手敏捷!
“贵客要到,今天可是乐乎?乐乎?”老人自言自语数句,随手拿起木块站起来,走至室外。这草庐外置有几排低低的木架,架子上放有许多方形的木块,大多未干透的,放在架子上就是让阳光晒干它们。老人刚摆妥手上的木块,还想翻动旁边那些的时候,忽听得有人朗朗而言。
“老人家,在下有礼。”
来得真快!老人连忙转身,见数步外立着一人,高高的壮实身形,穿一身白衣,脸上却扎着一黑围巾,那黑巾裁剪别致。来者露出口齿和一双炯炯之目,正拱手与自己行礼。
“哦,有礼,有礼。”老人回礼说道,“客人远道而来,必然有事。山道难行,请先到寒舍一坐,再详谈。请。”
“有劳老人家带路,请。”白衣人客气而道,跟着老人走进草庐。
这间草庐是老人的饮食之室。二人坐定,老人给客人沏茶,斟了一杯给客人,也斟了一杯给自己。茶叶是他上山找木料时采得,普通之极,却泛出淡淡的清香。
“请喝茶。”
“请!”
白衣人留意老人的动作,待老人捧茶喝了,才将杯凑近嘴边,缓缓地饮了一口。
“清谈却味臻,别致!”白衣人虽脸遮厚布,但吐字浑然。
老人不觉浅笑一下,“客人气度不凡,可否说出称呼?”说着望向白衣人手里的剑鞘。
“在下姓颜,名字不值向老人家道出。请问老人家,此地可是无名谷?”
“原来是颜少侠。少侠说对了,此地正是无名谷。”老人还是那么淡定,也不作掩饰。
“若是无名谷,你必是无名老人!我可找着你了!老人家,你可要帮我一忙。”颜萧有些激动,眼里全是欣喜。
“老朽于山中数十载,间或有人前来求助,我都倾力相佐。不过我只会一些木面之艺,难道少侠的脸..业已受损?”
“正是,在下脸有伤痕,累累丑陋,此次前来求老人家造一木面。”颜萧用手抚了一下脸上的黑围布,目光忽变得暗淡。
“木面乃是老朽擅长,客官不必担心,请露出伤脸,让我一瞧。”
颜萧听了锁紧双眉,说道:“老先生,我的伤脸可能会吓着你..唉,我自己都憎恶这张脸,初时见得,惊得连死的心都出现过。你见了会不会害怕?”
“这个少侠不用为老朽担心,我看过各样伤脸丑脸,岂有害怕之理。”老人脸色平静略显一丝笑意。
颜萧暗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扯下脸上的黑布。老人的眼睛紧紧盯着颜萧的脸,神色越来越紧张,眼睛越来越圆睁,最后“卟”的一声倒了地上,竟然晕厥过去。
“老人家,你怎么了!”颜萧忙蒙上脸,跳过去扶起老人,轻推其背,掌气灌入老人的体内,他发现这个老人原来一点功力都没有,才确信他只是山中老者,擅长木工之活罢了。
颜萧将老人挪到椅子,看着沉睡的老人,看着渐暗的屋内,心里焦急起来。
天快黑全时,老木匠醒来了,身体还在微微发颤,他定定地望着颜萧,见对方已蒙上黑布,露出的双目带着期望的明亮,又带着慊意。老木匠挣扎站起来,在屋里摸索一会,点着一油灯,放于桌上。做完这些,他才坐下,咽了下喉咙,脸色恢复常态,说道:“少侠,我失态了,请见谅。”
“不,是我惊着你老。只是我这脸可有修补?请如实诉我。”颜萧高兴中又有点紧张,盯着老人的嘴,深怕这里会说出失望之言。
“别担心,少侠的脸会修补如初的。我能造出一木面具将少侠受伤的脸掩盖,只是材料难寻得很。”老人思索一会,很有把握地说道。
颜萧一听,半喜欢半担忧,他想材料摆在外面的木架上应有尽有,还有这屋子里也有不少,老人家怎说找不到材料?难道他恐我没给他报酬,抑或是怕我事后灭口?我颜萧怎会是这样的人!怎会杀害恩人!
“老人家,这里的一袋金元宝,请收下,权当酬劳。”颜萧从腰间解下钱袋,双手递向老人。
“少侠见外了,金银在此山里是没用之物,况且我也不再踏出山外,自然用不上。请收起来,我并不是此意,少侠误会了。”
“那老人家怎说没有材料修补我的脸?这里,还有屋外,全是木料,难道没一块适合?”颜萧显得有些焦急,但他没收起钱袋,随手放于桌子一角。
老木匠没理会那钱袋,只是摇摇头,说道:“我方才观少侠的肤色及伤口,真是万中没一的奇特,即心知这里所藏木料没一适用,需到山中寻找。”
“寻找?费时多久?”
“若及时找到,加上修补的日子,少侠需在这里待上半载,甚至一年。”
“一年?”颜萧呼地站起来。这么长日子,如此江湖早已变样,我的名气早淡忘。颜萧想站这些,于屋内转了几步,最后还是坐回凳上。
“老人家,有何法子可以快些做好面具?我能帮上什么忙?”
“帮忙?我想想......有了,少侠若不嫌麻烦,可明天与我一道往密林寻找木料。这里树高林茂,偶有猛兽出没,有少侠陪伴,我就放心得多了。”老木匠似乎放下心头石,站起来说出去端饭菜进来,要与颜萧吃晚饭。
吃了这么天的干粮,也该换换口味。颜萧听了,也站起来,将钱袋放回包袱里背上,跟随老木匠走到门外一旁,那里放着几个餐具,最显眼的是两个大锅,还冒着热气。
二人将锅、碗筷摆在桌上。打开锅盖,一锅里面是蘑菇、木耳、獐子肉混着,一锅是粗糙的玉米饼,闻着挺香的。
“老人家,外面凉爽,我端到外面吃去。”颜萧不等老木匠开口,立即添上一碗,快步走到门外。老木匠怔忡一下,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然吃起来。
颜萧立在门外,扯下黑布,小心地往嘴里塞食物。这些食物比自己的干粮好吃多了,一碗顶不了肚饿的。他抬头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早溶入的黑暗里,那些山峰、树木也都掺和黑夜。此时天上不见得星光,地上只剩下三间草庐,屋内的一点灯光,映出草庐的轮廓,告诉颜萧要往后退一步,这里还有个温暖的地方。
“少侠,我去内屋收拾被铺,桌上的剩饭有劳清理一下。”屋里传来老木匠的声音,打断了颜萧的沉思。他走进屋里,发现老木匠早不见了影子,另一屋倒是响起搬物件的响动。
颜萧掀起锅盖,见里面还有许多食物,明白老人之意,自己肚子还没饱,就不客气了,拿起筷子继续往嘴里送食物。待吃饱后,他才蒙上黑布,很快将所有碗筷搬走,用旁边缸里的水洗了一遍,放到原位上,自闯荡江湖起这些活他已极少动手,如今他不觉暗叹一口气。
当颜萧再走进屋时,老木匠已站在屋里招呼他,“少侠,屋里的床铺已收拾好,你去看看。”说着指向一门口。
颜萧走过去,就着一片油灯的光映来,看清这是间小小的内屋,有一床一席一被褥,角落还有一木头架子,架上摆着那小油灯。
颜萧躺在床上,身体只剩一个累。奇怪!躺这里顿时没了危机感,心境也平静下来。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