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回不去了。
从我开始接受这里的一切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回不去了。
接受了这诅咒的命运,变身成为杀人鬼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救赎——当然,我并没有怨恨的意思,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我自己造成的。
不过,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因为,我还活着。抛弃了所有的一切的我,依然活着,活着说,正因为抛弃了这些,所以我才能活着;同时,因为抛弃了一切,我也已经死了。
处在生存与死亡的夹缝之中,从一开始我就失去了立场。道德法律,一切的行为准则都毫无意义,生存在这异样的世界中,无论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
除了生存之外。
为了活下去,必须对抗难以对抗的黑影,为能够对抗黑影的代价,就是自身化为恐惧的怪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只有怪物才能对抗怪物,无论什么样的人,勇气睿智,在这难以理解无法揣测诡异而神秘的空间中,都是毫无意义的。生存的道路只有一条,不管你有什么样的优点,在这个地方都毫无意义。
那就舍弃掉一切,将所有的一切化为唯一,这是生存的代价,同时也是通向地狱的通行证。
只有击败黑影才能活下来,否则就会成为它的猎物,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它玩腻为止,被当做垃圾一样地舍弃。想要真正地活着,就要打败它,这点,从一开始就是明确的。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我习惯了杀戮。
我杀死了一次黑影,黑影却还是不断地重复出现,那我就只能动手。我不能坐以待毙。既然以前那么多次都已经动手了,到了现在,又怎么能够放弃?
说起来,一个人为了自己牺牲其他人,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是的,每个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每一个生命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因为对于自己而言,只有自己活着,世界才会拥有意义。所以,为了自己能干活着,不管杀害什么样的东西,人都是可以接受的。
一次又一次地击败黑影,一次又一次地将它撕成碎片,正如它对我所做的一般,只不过,现在比较有力量的一方,是我。黑色的影子溃散在眼前,奇异的味道甜美而芬芳,我渐渐习惯上了这种杀戮,同时也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杀戮。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这大约是我现在唯一能感知到的东西了。本来就什么都看不到,本来就什么都感觉不到,这样空洞的生存,尽管已经逐渐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怪物,但只要还是生命,就是无所忍受的事情吧。既然如此的话,唯一拥有变化的这件事,当然变成额我最信赖的工具。
这是唯一能够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件事的东西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黑影变得能够触摸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黑影散去的时候开始变得温暖起来。我留恋上了这种感觉,并非被动地等黑影的出现,而是开始主动地寻找黑影,对我来说,这是乐趣,同时也是游戏,一场名为杀戮和艺术的游戏。
其实现在想来,对于黑影杀人的手法的敬畏,我一直以为是处于艺术般的美感,但是实际上,是因为……羡慕吧。羡慕它可以那样残暴地、自然地、仿佛呼吸和本能一般地将人撕成碎片,同时拼凑成最美的画面,换句话说,它既是我的敌人,同时也是我的偶像。因此,当这个敌人和偶像被我超越之后,那它还是消失好了,就让我带着敬畏憧憬之心一直走下去。
那就用和他一样的手法让它退场好了,作为最后的华丽演出,我会将它的一切继承下去,接下来的世界,是我的舞台。
也许留有不甘,也许还依旧不想退去,它一次一次地重来,虽然略显厌烦,但是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做着同样的事情,不,准确来说,是一次比一次更加完美。
也许,这才是我的本性,也是我最适合做的事情。化身成了非人的怪物,这个身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戮而生,在连我的心也变成怪物之时,那我就是无敌的。
我早已变成了一具空壳。
是从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从我第一次死亡的时候,或者说,是我第一次杀死黑影的时候?我分不清楚,总而言之,我这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不过,没有关系,将所有多余的东西清理干净,只留下所剩余的唯一,这种事情,我早已理解,也未曾打算改变过。杀戮和死亡成了我生命中的主旋律,也许有一天我会消失,像那个人一样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但是没有关系,在那之前,就尽情地杀戮吧。
直到,我看到了鲜红的血。
黑影难道不该是只有黑色的影子吗?还是说,我有什么地方,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吗?我无法思考,因为我早已放弃思考的能力。
手臂插入黑影的里面时,感觉是温暖而舒适的。撕裂什么东西的快感,虐杀的快感,让我留下的唯一的神经兴奋起来,我不在意它是什么,甚至不在意这和我一开始遇到的黑影是否是同一个……是的,这些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重要的是现在的感觉,将生命维系于死亡之中的感觉,脚踩悬崖相差一线的感觉,就是我还活着的来源。
生命的绚丽,不到最后一刻就无法显现,最美的东西,往往在破灭的时候才更加地美妙。把美丽的东西从埋藏它的东西内部掏出来,本身就是艺术。是的,杀人本身就是艺术。
杀戮,死亡,是人类从古至今一直不曾改变的艺术,是无论再怎么否认都会去崇拜的艺术,而我在这里学习的,正是这最纯粹也是最高尚的艺术。这是死的艺术,也是生的艺术。
我看到了,这次我不再迷茫,或者说,我永远都不会再迷茫了。
我终于知道了,我就是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