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一点也不活泼,从来到这儿的第一天起。
你问她是在惧怕什么,她自己也答不上来。
“你别问了。”她闭眼摇头。
她在公园的长椅上抱着手臂一坐就是一下午。
徐非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或许,看不见的东西,才真正让人恐惧。
不远处的广场上,肥硕的鸽子见到生人的到来腾空而起飞到半空中,翅膀忽闪几下,而后落下来。
等一会你再多走几遍,就算是撒泼打滚,扮演听到喂食前敲盆声音应激反应发作的狂奔公鸡,它们也懒得飞。这样,就算熟识了。
广场中央是一座喷泉造型别致的喷泉,你也可以把它称作“艺术”。
一个脑门镶钻的男人雕塑。
清冽的水流从某个部位极不雅观地喷洒出来。
徐非只觉得那张脸莫名其妙地熟悉。
他想起来了,如果没有记错,那张脸——曾经被印在廉价肉类外的锡纸包装上。
资本家还真是恶趣味。
徐非走进近一点,发现粼粼波光下竟然有几行小字。
波澜不平的水面将光线层层折射,他看不清楚。
杨大文(1972——2050)
徐非不用看也知道,下面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无非是对于生平功绩种种的描述。表达的意思大概是——你们一定要记住他,他真的很伟大。
“杨大文”这名字倒是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唉,管他呢。
无论到哪里都一样,有点权势总喜欢立个像,或者他的簇拥者喜欢立像,告诉大家,你们都要像这样,这是楷模。
徐非漫无目的的四处走动。
腰没有再疼过,他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闲逛过。
喷泉以北,他发现一条由七色琉璃珠铺就的小路,在公园湖边不起眼的角落。
细小的琉璃珠悬在绿色整齐的草坪上,一直延伸到远方。
前面是一个长廊,入口处悬挂一金属板,上面二次简化前的几个烫金大字:噩梦乐园。
小路两旁是两排笔直的乔木,徐非叫不上来名字,他从科普读物上碰到最多的一种树是白杨。很显然那些树不是白杨。它们表皮呈嫩绿色,顶上是细碎的枝叶,就像——西兰花,不是饿出的幻觉,真的很像西兰花。
两排树的树冠刚好把天空挡掉,里面黑森森一片。
枝头有萤火样的光闪烁,勉强看得清近处的路,再远一点就什么也看不到。
他是个男人,充满好奇,没有理由拒绝未知。所以有点后悔没有叫上小雪。如果小雪来了,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要怕,有我呢。顺便给自己壮胆。
他摸黑往里走,七扭八拐走了半个小时,也不见到头。
总不能现在折返回去。
前边有光线透进来,就快要走到出口了。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瓣清香,是玫瑰吧,小美衣柜里有一条裙子就是这个味道。他的鼻子还算灵敏,把他丢到以前的世界估计也饿不死,做个品酒师什么的。但在这个世界不行,品酒师早被淘汰了,不为什么,葡萄酒都绝种了(绝种之前他收藏过一瓶2982年绝版拉菲),还要品酒师干嘛。人为什么要喝葡萄酒?靠谱回答是,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可单靠葡萄酒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太有限,成本又高,当今有太多东西能够加以替代,落后的事物,理所应当地被舍弃了。之前徐非花半个月工资购进一支“世界名酒博览”,看到广告后他的心里足足痒痒了七八天,大笨熊刚把工资打过来他就按耐不住了。因为这事,小美还好好的骂了一顿。事实证明挨一顿骂不算什么,只需要按照说明书来做,仪器伸进鼻孔里,深吸一口气,整个鼻腔都是酒香,喉咙模拟出受到酒精热辣辣的刺激,过一会儿,整个人轻飘飘的。商家承诺,仪器所带来绝对真实的体验,感官刺激比真实存在强烈十倍。所言不虚。
等徐非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了乔木长廊的尽头。
出口处粉色花瓣簇拥,一个宽广的密闭空间展现在徐非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