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挖烟袋窝，沙英端了灯过来，爷爷点着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鬼子是该千刀万剐，可是，你两个毛蛋孩子，扛着土枪就敢去打鬼子？鬼子有机关枪，土枪对机关枪，简直是不要命了。”
海龙侧着身子，不服气地说：“土枪不好使，不等装上火药，敌人就涌上来了。要是有机关枪，哒哒哒一阵扫射，一百个鬼子也打的他一个不剩，都是枪不行。”
“谁说土枪不好使？快抢只打一条线，土枪一打一大片，比快抢都厉害。”海龙说他的土枪不好使，爷爷有些生气。
海龙争辩道：“我想再打一枪，可是，俺哥还没装上火药，鬼子就跑出来了。要是有了顺手的家伙，还用多少人，俺兄弟两个就把蒙山城拿下来了。”
“牛皮不是吹的，沂蒙山不是垒的。你想的太容易了。三九年八路军进山，当时我琢磨着，不出两年，就会把日本鬼子打败了。一转眼两年多了，日本鬼子比原来还厉害。”爷爷说。
沙英说：“爷爷，你再算算，什么时候打败日本鬼子？”
爷爷说：“我不会算。根据地我去过，那里的日本鬼子都被打跑了。咱这里，离蒙山城最近，是白区，鬼子都在蒙山城里，不好打。”
沙英说：“让俺叔带大部队过来，拉大炮过来，炸平蒙山城。”
他爹笑了笑说：“你说得太轻巧了。你叔说带大部队过来就过来？你叔有一年多没回来过了。我感觉，可能坏事了。”
沙英的娘急忙拦住他，“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说的我的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沙常生说：“当兵，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咱沂蒙山死了多少人？他姥娘······”
“你就别说了，别再说了。”沙英的娘急忙制止他。
七月初七金羊山山会，唱大戏《岳飞抗金传》。沙英的姥娘带着他和表弟去赶会，听戏。演员唱道：金兵侵犯我家园，父母姐妹泪涟涟。北风呼啸大雪天，号令将士到边关。金戈铁马把敌杀。还我河山还我家园······获得一片声叫好。
宪兵队队长佐藤带着几个鬼子在听戏，他听懂了戏文，端起机枪来向戏台上扫射，演员当场被打死。又向听戏的老百姓扫射，老百姓就跑呀跑。沙英的姥娘是小脚，跑不动，催沙英和他表弟赶紧跑，跑慢了就没命了。沙英和他表弟跑出来了，他姥娘被打死了。当场死了几十口人。
今天去烧五七纸，刚刚回来，沙常生又提起这事，正是沙英的娘最伤心的事，于是她就打住沙常生的话，让他别再说了。
爷爷说：“城里有三千多鬼子和二鬼子，要想打的话，没有大部队不行，人多势众，拔寨攻城，才能成功。”
海龙说：“俺爹也参加八路军了，让俺叔和俺爹一块回来，打蒙山城。”
爷爷说：“行，小子，你行，你两个都行。要不，你去把你爹叫回来，再把你叔找回来，一块打鬼子？”
沙常生说：“要不是回来奔丧，我也参加八路军了，就不回来了。”
沙英的娘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爷爷说：“今年的七月初七乞巧山会不吉利，金羊山的老百姓遭了大难，这笔血债，早晚要还。”
沙英说：“现在就要还。”
爷爷说：“心急喝不了热糊粥，打鬼子心急了不行，人少了也不行。”
沙常生说：“小孩子比大人还心急，不懂事，存不住气，想得太容易。这一回，算是万幸，要是打到身上，那······”
爷爷说：“没出事就算了，别再说了。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
沙常生说：“不说说他不行。他姥娘发完丧以后，怎么叫他回来他都不来。这回去了才知道，他和憨生商量好的，去金羊山打鬼子，给他姥娘报仇。结果，差一点送了命，要不是他舅带着游击队去接应，差一点又把徐超的命搭上。你说，这不是作死吗？这不是瞎胡闹吗？”
沙英说：“徐超叔的腿受了伤，没好利索，他跑不快。”
沙英的娘指着他说：“你就是嘴硬，就是犟。要不是你去走亲戚，你姥娘就不会带着你和憨生去听戏，就不会出事。”
沙常生说：“你这个说法不对。从济南来了一队鬼子，路过靠山庄，集合的时候发现少了两个鬼子，血洗靠山庄，死了几十口子人，以为是靠山庄的人把两个鬼子打死了。后来，两个鬼子又回来了，爬金羊山看风景去了。那一回，他姥娘就差一点被鬼子打死。”
海龙悄悄地问沙英：“哥，你到金羊山上打鬼子去了？”
沙英点了点头，没有细说。
爷爷说：“只要不把日本鬼子打跑，那就天天死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人，一天安生的日子都没有。”
沙常生说：“日本鬼子一来，这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我本来打算明天回根据地，要不，等海龙的脚好了以后我再走。”
爷爷说：“今天在沂河镇集上，碰到了唱戏的李瞎子，说万山虎捎信来了。让你在家里忙秋收，不用回去了。原来打铁，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当了八路，有纪律，不自由了。家里没个人也不行。我年纪大了，手脚慢了，他两个又小，沙英的娘倒是很能干，光指望她也不行。你说呢？”
沙常生说：“我当八路，连半个月都没有。说是八路，其实还是打铁匠。十几盘红炉，整天打大刀红缨枪。天天打，天天打，还是不够用。游击队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枪，有的提着三齿钩、二齿钩、抓钩子打鬼子。”
沙英的娘说：“我还以为你真当了八路哩，打铁匠还能打什么鬼子？”
“我们还真是八路军，说是要在山沟里建一个兵工厂，修理枪支，造枪造大炮。”
“你那是吹，那都是洋枪洋炮，铁匠还会修，你有那个本事？”
“学啊，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手艺人，一看就会。”沙常生说。
海龙问：“大爷，能造手榴弹不？手榴弹厉害，比枪都好使。”
沙英说：“当时，手榴弹爆炸以后，我回头一看，就见一个黑影飞上了大桥。紧接着，机关枪就向后打，鬼子就跑回去了。”
“我的枪呢？我的枪放哪里了？”爷爷突然想起了他的土枪。
海龙说：“俺哥拿着枪，我不知道。哥，枪呢？”
沙英琢磨了半天，说：“跑得太慌慌了，想不起来了。你提的火药罐子呢？”
“忘了提了，在豆子地里。”海龙说，“明天再去找找，能找回来。”
沙英的娘说：“你两个，以后，千万别再动枪动炮了。要命的事，了不得。”
爷爷说：“还找什么，找不回来了。打鬼子，不能说不对，丢了枪不要紧，只要不丢了小命就好。你们太小，像我这把年纪，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等海龙的脚好不了以后，你们常到河滩里，大桥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救你们的人。找到以后，可要好好地谢谢人家。”
沙英和海龙说，我们一定去找，一定去找。
事后想想，这事办的实在是太毛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