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西医辨病与中医辨证的差别
当今青中年中医在临床运用中医药治病时,常常是首先考虑西医是什么病,或者是根据西医的检查结果,然后按图索骥,在中医书中寻找相关对应的病证,再予以对照进行开方。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的老师在上课时就是这样教我们的,“糖尿病=消渴”,“肺胀=肺心病”,“肝硬化腹水=臌胀”,“胸腔积液=悬饮”……诸如此类,枚不胜举。
有人会问,你这样说是你个人的观点,为什么国家还出《中医临床诊疗术语》作为标准呢?我可以告诉大家,这项成果在中医界是很有争议的。很多中医名宿持反对意见,因为它可能误导青中年中医走入一个误区,那就是辨证必须以辨西医的“病”为前提,最后的结果是让中医的辨证从属于西医的辨病。于是乎,中医治病的最大法宝和精髓“辨证施治”便慢慢地在后学者的心目中淡化了!
有这样一则笑话,这个国家标准出台后,在一次向全国推广的培训班上,有人问讲台上的教授,一个西医病对照一个中医的病名,西医的病有上万种,能不能找出1万种中医的病名相对应呢?还有西医说的空调综合征,中医叫什么啊?
台上的教授语塞!
无独有偶,在我们病区的一次病案讨论中,有青年医师根据《中医临床诊疗术语》将西医的慢性肾盂肾炎对应地下了个中医的病名叫“肾着”,当时有一精通《金匮要略》研究的教授立即指出:“‘肾着之病,其人身体重,腰中冷,如坐水中,……病属下焦,身劳汗出,衣里冷湿,久久得之,腰以下冷痛,腹重如带五千钱,甘姜苓术汤主之。’指的是寒湿客于经脉所致的寒湿腰痛,当属‘痹证’范畴。此患者以尿频、尿急、尿痛反复发作为主症,当属‘淋证’范畴,怎么能叫‘肾着’病呢?”管床的医师怎么说:“国家标准这么定的!”呵呵,那教授摇了摇头,也是语塞了!
或者有人会问,中医也辨病,而且中医辨病有几千年的历史了,《金匮要略》不都是讲“……病脉证治第几篇”吗?这话说得很正确,但前提是你对中医病的认识正确吗?举个例子说吧,中医的“水肿”,其实它是一个症状的名,中医为什么拿出来做一个病名?那是因为不管什么原因引起的水肿,按中医的理论都能找到辨证施治的共同规律,或为表,或为里,或为虚,或为实,以阴水、阳水可以简单地分类。西医的水肿原因很多,最常见的为心源性、肝源性、肾源性,你不能机械地说心源性水肿就等于中医的心水,为什么?心源性水肿形成的病因很多,有扩心病、冠心病、肺心病等导致心衰均可见到,而按照中医的辨证他们的一个病可以出现多个证型,而多个病又可以出现同一个证型,于是就有了同病异治,异病同治。西医呢,是一个病一个治疗指南、一个规范。中西医病名对照了,学习中医的人啊,就希望能找到治疗某病的特效中药方,全然不再记起“证”是中医治病防病的出发点,还谈什么中医的精髓辨证施治!
请喜爱中医的朋友们一定不可忽视了中、西医“病”的内涵是不一样的,二者是不可以划等号的!
中西医病名对照最大的弊病就是造成古今病名的混淆,必将给后学者制造极大的学习障碍,甚至误导他们对中医古籍的正确理解!也必将阻碍中医药的继承和发展!
在病房工作过的人都知道,中医现在的病历就是这样,下一个西医的诊断,就必须给出一个中医对照的相关诊断,说实话,在临床操作中很困难,有很多西医的疾病由于临床表现的不同,很难给出一个贴切的中医诊断来。比如说西医的神经官能症,根据临床表现不同,中医可以辨病为心悸,也可以为不寐,同样可以辨病为脏躁、郁证等。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诊断常常误导中医的临床辨证思路,从而导致理、法、方、药的错误。
下面说2个这方面的典型病案,都是冠心病同时有胸水的,接着再说一个顽固性心绞痛的病例。希望喜爱中医的朋友们在读完后能从中吸取一些教训,正确地看待中医规范化研究的一个“成果”中西医病名对照规范。
案1
这是一个80岁的老年男性患者,胸闷气促反复发作10余年入院,胸闷曾常因劳累而诱发,近1年常在夜间静息状态下发作,每次发作持续时间3~5分钟,含服硝酸甘油可缓解。长期服用硝酸甘油、单硝酸异山梨醇酯(欣康)、肠溶阿司匹林,病情尚稳定。近1个月来,不能平卧,动则气促,胸闷呼吸不畅,入院时高枕卧位,呼吸稍促,咳嗽、咳少量白痰,纳差,大便溏,舌质淡,苔薄白,脉细弱。查体:呼吸24次/分,脉搏82次/分,血压138/70mmHg,颈静脉不充盈,左中下肺呼吸音消失,叩诊呈实音,右下肺呼吸音减弱,心界不大,心率82次/分,律齐,未闻及瓣膜杂音。腹软,无压痛、反跳痛,肝脾未触及,双下肢轻度凹陷性水肿。心电图示:Ⅰ、Ⅱ、V1、V2ST段斜行下移,胸片示左胸中等量积液,右胸少量胸腔积液。患者6年前因上额窦肿瘤做过手术和化疗,近期常鼻出血。
入院诊断:①冠心病,心绞痛,心功能3级;②胸水查因,心衰?肿瘤转移?中医诊断:①胸痹;②悬饮。这儿为什么下个胸水查因?我们说冠心病心衰虽可见到胸腔积液,但一般地说是右则比左侧多,左侧多于右侧有时候不好解释,况且患者有上额窦肿瘤病史,现在又反复地鼻出血,只是有些检查患者及其家属拒绝做,所以难以明确。
现在我们来看看治疗方案,西药治疗予以欣康、肠溶阿司匹林、倍他乐克等口服,静滴硝酸甘油等。中医辨证:先辨证为胸痹之气虚血瘀,予补阳还五汤益气活血,加桑白皮、葶苈子泻肺利水,治疗半个月胸闷、气促症状无明显改善。
改从悬饮治疗,予以苓桂术甘汤等方数易治疗月余而无效。这患者就是不能平卧下来,动则气促,而且由于服药过久,口味日差,每日进食很少。复查胸片示:
胸腔积液没什么改变。家属不干了啊,说到医院这么久,没见到任何效果,意见就大了。
好了,现在我们来看看这病的前期治疗犯了什么错误?
这里犯的就是典型的以中西医病名对照进行治疗的错误,“冠心病=胸痹,胸腔积液=悬饮”。
先从胸痹治疗而无效,为什么?胸痹怎么说?《金匮要略》说“夫脉当取太过不及,阳微阴弦,即胸痹而痛……”;“胸痹之病,喘息咳唾,胸背痛,短气,寸口脉沉而迟,关上小紧数……”。所以中医的胸痹是有胸痛、短气这一主症的,该患者入院时并无胸痛为主症,只是以不能平卧、动则气促为主症,兼有下肢水肿、纳差、便溏、舌质淡、苔薄白、脉细弱等症状,主要表现为脾虚湿滞的证候,并无典型的血瘀征象,为什么辨出个胸痹、气虚血瘀来,就是受了西医的影响,西医说冠心病就是冠脉狭窄或痉挛所致,血供不好,中医书上现在都说心血瘀阻是胸痹的共同病机,这是从西医学来的观点。胸痹的病机是什么啊?“阳微阴弦”啊,说的是“胸阳不振,阴邪乘袭阳位”。从中医角度讲,辨病不对,辨证也不对,所以效果就不好。
当你把中西医病名进行教条地对照,并在辨证时受其束缚,你也就不能正确地运用中医的辨证思维了,你的中药也就在无意中脱离了中医的辨证施治轨道了。
“饮后水流在胁下,咳唾引痛,谓之悬饮”。悬饮有时候临床症状确实与胸腔积液的病症有相似之处,但也绝非只有苓桂术甘汤一法,为什么?虽说“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饮为阴邪,易伤阳气,或阳气亏虚,气化失司,津液易代谢失常聚而为饮。但在临床上,饮之形成,非只有阳虚饮停一证,大凡肺、脾、肾之功能失常,津液输布代谢障碍均可导致水停为饮,当合四诊而参,治疗宜谨守病机。
现在我们来看看患者的主要症状:高枕卧位、短气,动则气促,少气懒言,不思饮食,每日进食很少,便溏日行3~4次,下肢水肿、舌质淡、苔薄白、脉细弱。
分析一下,大家就从这组症状上去看,不要考虑西医的胸片、心电图检查,很易明白这就是个脾虚湿滞之症状,那又为什么会出现短气、动则气促呢?前人说的好,“脾气一虚,肺气先绝”,脾气虚到一定程度了,肺金失养,临床最易出现的就是短气、少气懒言,动则气促等肺气亏虚的证候,请大家在临床上用心观察,定会有所心得。不思饮食,每日进食很少,便溏,日行3~4次,下肢水肿均为脾虚运化失司的典型症状,很易理解。既然是脾虚湿阻,当然是健脾化湿,同时有肺金不足,当培土以生金,所以选方以参苓白术散为最适合,药用:
白参10g,生黄芪60g,茯苓30g,薏苡仁30g,白扁豆10g,陈皮6g,砂仁4g(后下),桔梗10g,肉豆蔻10g。
关于这方的方解,大家都在方剂学中学过,我就不解释了,值得一提的是,脾虚湿阻,我喜欢用大剂量的黄芪配茯苓、薏苡仁健脾祛湿。治疗就从脾胃入手,先健中州,俾气血健旺,脏腑也就各司其属了。
西药治疗基本未动。
患者服方5剂,饮食大增,腹泻止,精神明显好转,家属就不再闹意见了,对吧,取信于患者的最好手段就是临床效果。其后的治疗很配合,15剂双下肢水肿尽消,可以平卧,动则气促症除,复查胸片,右侧胸腔积液基本吸收,左侧减其半。30剂右侧完全吸收,左侧仅肋膈角稍钝。可以说疗效非常理想。
有人说,既然不要西医的实验室检查参与中医的辨证,那还有必要检查吗?
当然有必要,医学在进步,西医学的检查手段对于明确病情、判断疗效是很有帮助的,这位患者服用中药后,临床症状好转了,胸片显示胸水也逐步吸收,这就可以肯定中医的辨证思路是正确的,而且让患者看到真正的、客观的、最直接的临床效果,对我们做医师的是非常有好处的。
从后期治疗来说,完全没有受到西医的冠心病、胸腔积液诊断的影响,就是完全从中医的角度出发,四诊合参,判断出一个脾虚湿滞的证候,仍旧在使用相同西药的同时,却疗效大相径庭,可以说后期的病情改善参苓白术散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的,不让西医的诊断干扰中医的辨证思维,是取得良好中药临床疗效的关键所在。
案2
我在“爱爱医”网站发了一系列的有关中医学习的文章,有喜欢中医的朋友看过我的文章后,不远千里来到我这儿学习,下面这患者就是他和我共同管理的病人。
患者石某,男,83岁,因反复阵发性胸闷气促半年,加重1周余入院。患者于半年前开始出现阵发性胸闷气促,无明显诱发因素,每次发作持续时间在3~5分钟,经休息可自行缓解,曾在当地医院就诊,经心电图等检查确诊为冠心病,经治疗后症状有所缓解(具体用药不详)。1个月前上述症状发作较前频繁,且加重,胸闷气促,不能平卧,小便失禁,经在当地治疗,病情未见好转,来我院就诊,遂被收治入院,时症见:胸闷气促,难以平卧,心悸心慌,短气不足以息,动则加剧,感到心气要脱,咳嗽,咳白色黏稠痰,纳差,小便失禁,大便5天未解。
既往有高血压病史,最高血压220/110mmHg,服用降压药物治疗,控制尚可,有慢性支气管炎病史,吸烟史40余年,已戒。
体查:T 36.7℃,P 84次/分,R 24次/分,BP 130/80mmHg。
神清,精神差,端坐呼吸,舌质暗淡,苔白,脉细结代。口唇轻度发绀,颈静脉不充盈,肝颈静脉返流征阴性。桶状胸,左胸膨隆较右侧为甚,肋间隙增宽,双肺呼吸音低,双下肺可闻及湿性啰音,心界不大,心率85次/分,律不齐,可闻及早搏心音,未闻及瓣膜杂音,腹部体征阴性,双下肢轻度凹陷性水肿。
血常规:红细胞计数3.43×1012/L,血红蛋白128g/L,血小板计数99×109/L,白细胞计数4.1×109/L,中性粒细胞0.67。
心电图:①完全性右束支传导阻滞;②左前分支传导阻滞;③多发性多源性房性逸搏;④交界性逸搏;⑤T波改变;⑥左房负荷增加;⑦左室面高电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