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其实,君师叔曾经告诉过我,太子哥哥的病。”棠梨拧了拧眉头,开口道,“只是……只是他如今这样了,想要实施起来,怕是很困难。”
“你的意思是,让曲清远师父帮忙?”叶萧远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蹙了蹙眉,“但是,曲清远这个人,亦正亦邪,你确定他肯相信你说的话?”
棠梨却是摇头:“我不确定,所以需要君师叔亲口与他说。”
听到这话,叶萧远却是无奈笑了:“朕相信,你已经去过听风小筑了。”
“嗯。”棠梨点头,并不隐瞒。
“那么。”叶萧远却是面露几分难色,搓了搓手,“你应该见到君梓言……的头颅了吧。”
棠梨怔了怔,点头。
“那是,朕亲手砍下来的。”叶萧远亦拧着眉,极为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
“父皇你……”棠梨不解地望着他,那日亲眼目睹君梓言的惨状,她便心中分外难安。本以为是因为中了绝命毒,所以君梓言才会自己动手,用了这种秘术,勉强保住一口气,好等着她回去交代后事。
却不想,那动手的人,不是君梓言自己,而是当今皇上!只是如此残忍的事情,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棠梨望着眼前这个威严的男子,堂堂一国之君,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一己私情,下此毒手。
叶萧远感受到她眼神中的不善,咳嗽两声,语气有些虚:“当日柳伯温等人逼宫,朕一时间也没有办法。那段时间朕暗中部署兵力,表面上假装不太顾忌政事,朕也没想到他们那群老臣会突然发力。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朕虽然极力镇压,却不能服众。”
“最后是梓言自己提出来的,他说那些个大臣若是不亲眼看到他人头落地,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他顿了顿,脸上带着几分愧疚,“朕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喜欢朕。因为他师姐的事情,他对朕心中总有个解不开的疙瘩。”
“因为母后?”棠梨嘀咕了一声,心道,莫非外界传言是真的?母后与君师叔,当真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过去的事情,朕不想多说,也不想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到你们下一辈。”叶萧远摆摆手,突然正色叮嘱道,“但是棠儿,不管你之前对朕说过的什么阴阳冥术,究竟是不是真的,朕都要提醒你一点。”
听到他如此严肃,棠梨心中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是我晋轩朝最受宠爱的七公主。叶裴风,是我晋轩朝即将从北辰山学成归来的四皇子崇瑞王。你和他之间,不得有任何不正当关系发生,懂吗?”
“父皇您什么意思?”棠梨仰头,情绪复杂地望着他。
叶萧远突然转过身去,不愿直接面对她。不管如今她体内,到底是不是七公主的三魂七魄,但在他眼中,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棠儿,那个最讨他欢心的丫头。看到她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有些于心不忍。
可枚淑妃的话,句句如雷贯耳。如今两个孩子已经见过面了,既然如此,也应该让叶裴风认祖归宗了。堂堂晋轩四皇子,从小就被送了出去,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外面长大。全天下的人都传言,这个被丢弃的皇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这些谣言,叶萧远不是没听过,枚淑妃亦不是没有耳闻。只是,当初护女心切,为了不伤皇后的心,他只能勉强狠心用了这个下策。他心中清楚得很,当年那话,虽然是从枚淑妃嘴里说出来的,可当时如果不是皇后,而是惠妃或者其他嫔妃,傅莺枚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皇后对他们傅家,有大恩,对她傅莺枚更有再造之恩。她之所以肯这么做,苦了自己十多年,苦了孩子十多年,不过是想要报皇后的恩罢了。如今十五年过去,该还的都还清了,她一个做母亲的,当然想要孩子回到自己身边。
且不说枚淑妃,就连叶萧远自己,每次看到叶裴风,都是满心愧疚和害怕。他怕有一天,叶裴风知道自己六岁的时候,就被爹娘无情地抛弃了,会怨恨他。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取舍。不管怎么做,都是心痛。
“梓言都跟朕说了。”叶萧远叹口气,“那日朕帮忙,将他的头颅安置好。他便将太子的病情,与朕说了。但是,朕不同意用你的血!”
“为什么?”棠梨不解,“这件事情,和风师兄有什么关系?”
“朕本来没有考虑到风儿,梓言说,只需要用亲人的便可。不过因为你是皇后的女儿,所以你的血会比楠儿和风儿的更有效。太子若是能够用至亲兄妹的血,恢复得更彻底。可你,你与他亦是同父异母,与风儿他们,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叶萧远皱着眉头说话,双手攥全,掌心全是汗。
他也在心虚,君梓言的原话,并不是这样。叶棠梨之所以是最佳人选,乃是因为她和叶裴卿有着最接近的血缘关系和亲缘关系。虽说是同父异母,可两个母亲是双生子。这样,比起叶裴楠等人,要好上三四倍。
但棠梨的身体虚弱,而且如果只是靠她一个人来输血,那相当于拿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叶萧远哪里会舍得?何况,瑛姑这次的话,让他产生了怀疑。
当年锦川宫内,皇后在即将临盆的时候失踪。后来玄夜真人在骏阴山找到她的时候,已经生产。皇后怀里抱着小公主,可玄夜真人并没有亲眼看到那怀中的小公主是皇后生下来的。
如此一想来,当年他们也的确是粗心大意。孩子出世后,皇后虽然一直抱着,可中途她却昏迷过。玄夜真人说,他们发现皇后被困在荆棘迷阵中的时候,她为了救怀中婴儿而割破了手腕,因失血过多昏迷多时。
在这段时间内,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听瑛姑的口气,他们似乎被骗了很多年了。如果叶棠梨真的不是他的女儿,那么所谓的什么生死情花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可,他的亲生女儿,究竟在什么地方?
所有影卫都出动了,连带着唐谨之手下的秘密机构,也全面发动,却没能查出消息。此事着实让他有些头疼,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人。
这么一来,如果棠梨不是真公主,若用她的血,不但救不了叶裴卿,反而会还他丢掉性命。他绝对不能够冒这个险,所以想退而求其次。
“所以父皇想要风师兄认祖归宗,然后借助风师兄和大皇兄二人的鲜血,来救治太子哥哥?”棠梨双眸噙着泪花,苦笑着问道。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叶萧远镇定道,“棠儿,父皇疼你这么多年,也不希望你冒险,你知道吗?”
棠梨却是不停摇头望着他:“你太自私了!”
叶萧远浑身一颤,像是被人看穿了一般,面露几分窘意。
“你是想用他们做实验,等太子哥哥医治好,便用他们三人救治母后吧?”棠梨冷笑,“然后再用我们所有人,去医治地下冰窖里的那个尸体!对不对!”
叶萧远一怔,瞪大两个眼睛盯着她,一掌拍在桌面上:“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棠梨冷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语气缓和下来:“如果不是,你何必心虚呢?皇上,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一个阴阳冥师,不是你的七公主。所以,麻烦你在说谎之前,把自己的灵魂也伪装好行吗?”
叶萧远顿时没了先前的理直气壮,沉默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姑娘。
“我虽然是个不成材的阴阳冥师,但我终究是学习过阴阳冥术的。”棠梨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突然好想大哭一场,却又不知道为何想要哭,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其实与她没有什么太大的瓜葛。她不过是流漓谷内的一个小徒弟,又不是什么晋轩七公主。等找回自己的肉身,她就可以一走了之。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反应那么大,那种奇怪的恐惧感和绝望感,她过去从未有过。就在叶萧远刚刚说那番话的那么短的时间里,她看到叶萧远的皮囊下,有一个哭泣着的魂魄,在忏悔,在伤心。
棠梨突然害怕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无端的错觉从何而起。以她的修为,阴阳冥术根本达不到这个境界。可刚刚,分明看得清楚,感受得真切,一点不假。自己的阴阳冥术,为何会时好时坏,这般难以掌控?
“皇上,您这样做,以后会后悔的。”她绝望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不肯去看身后的人一眼。
叶萧远拧眉,双手撑在桌面上,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喘着粗气。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小丫头,居然把他看穿了。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在得到那本《河图藏书》之后。
根据上面的记载,可以用至亲的鲜血,救活已经死去多年的人。而唐素茹的至亲,莫过于唐素柔。至于唐素柔,眼下可以用君梓言的办法来救。若是不行,还有曲清远。
但这想法,被那小丫头看穿了。他心中又突然感觉惭愧,自己怎么会生出如此肮脏不堪的念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是唐素茹还是唐素柔,都是他这一辈子特别重要的女人。
他慢慢坐下去,双手抱头,突然痛哭起来。似乎想要把这么多年来,心中的苦水全部哭出来。
棠梨浑浑噩噩地走出上阳宫,只感觉两旁冷风嗖嗖。她双手抱着胳膊,上下搓揉,神情有些恍惚。天边已经泛起白色,宫内的灯盏陆续熄灭。
“公主。”突然一道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道长?”棠梨一愣,奇怪地望着他,“你,你怎么入宫了?”
“公主,我们乃是同道中人,贫道就不拐弯抹角了。”弥嵩开门见山,“皇上的心思,贫道可是费尽心机寻了法子让你看清。公主如今,有什么想法?”
“原来是你!”棠梨微微吃了一惊,难怪她刚刚突然满眼清明,能够一眼看到叶萧远的魂魄深处。她还觉得奇怪,凭借自己的阴阳冥术,根本不可能做到。原来,是弥嵩在暗中操纵。
只是,弥嵩的这种做法虽然让她看清楚了叶萧远的真实想法,但却让棠梨难以接受。她素来不喜欢被人控制,更不喜欢被人要挟。弥嵩这般,虽然算不得完全控制她,但这种感觉,却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你想要什么?”棠梨冷冷说了句。
这个弥嵩道人,果然不那么简单。当初她便发觉,此人懂得阴阳冥术,但术法却又好像不是很高明。可听楚王所言,他在临安城外与刘访一战,似乎颇为激烈。能够催动摄魂血玉,便足以见得,此人道行没那么浅薄。只是,她目前还不太清楚,为何弥嵩要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合作在于诚意,既然公主问了,那我也不隐瞒。”弥嵩大方道,“我想重建紫阳宫。”
棠梨拧眉,不太能理解:“重建紫阳宫,与你做的这些事情,有什么联系?”
“公主可知,阴阳冥术中,有一层极其难修的卜算之术?”他指了指天空,“其中,有占星一门。”
“额,知道。”棠梨听到他提起占星,不觉面露几分尴尬之色。当初她便是胡乱施展了占星术,占卜到自己的肉身在江南,然后不顾一切得拽着拓跋珪誉,逃宫去了青竹。可惜,除了赚回银子,将药材买齐,却没能寻到肉身所在。
“贫道已经持续观察近乎半年时间了。”弥嵩幽幽道,“当今皇上,再这么下去,会心术不正,走上邪路。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帮他驱邪。如此一来,天下方才能够幸免于难。若是公主能够从中引荐,贫道立下功劳,重建紫阳宫之事,就有希望了。”
“你为何不找楚王帮你?”棠梨觉得奇了怪了,之前楚珏钰还叶萧远推荐了他,怎么眨眼这个道士又跑来自己这里自荐?
而且,什么心术不正?还天下大乱?还要做法驱邪?这些理论,与她在流漓谷内所学的阴阳冥术,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只是楚王的话,就能让皇上动心,贫道自然不需花费这么大的苦心。”弥嵩摸了摸胡须道,“想必公主也应该有所察觉,长宁一战之后,皇上有些变化。”
他这话,倒是真说中了棠梨的心思。
不过,棠梨还是正色呵斥道:“莫要瞎说,胡乱猜忌!”
“呵呵,究竟有没有瞎说,公主心中清明。”弥嵩拱了拱手,诡异地笑了笑,“公主,贫道刚刚的话,还希望你能多多考虑。咱们两虽然不在一个辈分上,但好歹也曾经同生共死过。贫道之所以选择公主,自然有贫道的道理。公主不防,仔细考虑一下。”
说罢,他一个跃身,快速离开。棠梨望着他的背影,皱眉。叶萧远将所有影卫都派了出去,想要寻找她的身世之谜,以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公主。是以,弥嵩才能这般轻松出入上阳宫。叶萧远的变化,她也不是没有察觉,可这件事情,她的确还需要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