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几天,杜宁派人将文心爱送了回去,说不用她再照顾了,这段时间也不要主动来找他。
文心爱意识到接下来杜宁会有一些大动作,也许很危险,也很罪恶,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去多想。
那几天里她几乎没离开过那幢居民楼,此时走在外面,吹着风竟然有些恍惚,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百货商店买了个大大的皮箱,因为经常用的那只已经坏了。
她要离开这里,不通知杜宁,因为他总会找到她,也不告诉宋子和。
根本,就不该来这里的。
如果这几天的事情再来一次,她是不是会连累宋子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理好了所有的行李,然后去火车站买好了车票,出来时在店里买了高级的巧克力和一包烟,母亲对花和动物过敏,生前最爱的是巧克力,父亲则爱抽烟。
回来这个城市后她从未去过父母的墓前,也没有和任何亲戚联系,总觉得那是她不愿回想的过去,逃得越远越好。
她将巧克力放在墓前,又拿出一支烟,点燃放在石台上,她没话跟他们说,就像他们活着时一样,她只是靠着墓碑坐着,一言不发。
四周视野空旷,静的有些可怕。
她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如果同时被父亲杀死,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烦恼。
回去时,天已经黑了,快要到家的时候她才想起因为刚才去扫墓,所以手机调成了震动,拿出来看,手机上有七个未接来电,都是杜宁打来的,还有三条短信,也是杜宁发来的,她只觉得不对劲,打开看,都是一样的话:危险,不要回家,看到短信,速回我电话。
她一惊,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手指微微颤着拨了杜宁的电话。
一直没有人接,她又试着打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接。
她慌起来,眼睛同时看到自己家的楼下几个人在四处看着,她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走,也许是走的太快,反而让那几个人发现,其中两个朝她的方向追上来。
她起初是走的,后面改成了跑,快到小区门口时,一个人拉住了她。
“姐姐,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却是宋子和的表妹,“是不是又来找我哥?”
文心爱根本没办法理会她,而且一旦停下来和她说话,她也会被牵扯进去,她咬咬牙将小女孩一推:“我不认识你。”说着奔出了小区去。
外面人来人往,她不知何去何从,只知道拼命往人多的地方挤,连身上背着的包掉了也不知道,跑了很久,那两个人似乎没有追上她,被甩掉了,但她仍然不敢停,慌乱的拼命奔跑。
直到再也跑不动,人扶着旁边的树用力的喘气,她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跑这么快,而现在一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脱力了。
人再也挪不动一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直到身上的汗全部被冷风吹干,全身冷的发抖,她才缓过神来,以前受过伤的地方开始发疼,地上太冷她想坐起来,但怎么也坐不起来。
抬眼看四周,她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这里,前几个月这里还是残垣断壁,此时却已经成了块绿地,那个篮球架的地方种了几棵树,天气冷的缘故一片叶子也没有,就几根树条在那边瑟瑟发抖。
世界有时真的奇妙,会莫名的跟某个地方,某样东西特别的有缘,总是不经意间就遇到了,并且在以后的日子的一再的遇见,文心爱用手搓着腿上发疼的地方,不由苦笑,她今天是回不去了,而包也丢了,她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别人也没法找到她,难道她要在这个有缘的地方睡一夜?
好不容易站起来,她在最近的长椅上坐下,人越来越冷,她整个人缩在长椅上,抱成一团,怎么办?如果真在这里睡一夜肯定会冻死,而现在回又回不去,又身无分文,她将头埋在腿间,觉得自己现在的遭遇简直比当年坐牢还可怜。
其实是可以问路人借手机打给杜宁的,但刚才就一直不通,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接,而如果打给另一个人?不行,她宁愿冻死也不要再将他牵扯进来。
绿地外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她偏过头去,看着那边的喧闹,忽然觉得那样的世界离自己好远,她被排除开,一切都那么陌生。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惊了惊,却没有回头,也许是那两个人追来了,但是现在她根本一点力气也没有,如果想抓她就抓吧,她真的不想再逃了。
“文心爱。”那脚步停下来,有人在身后叫她,呼吸微微的急。
她整个人一僵,那个声音太熟悉,她完全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人是谁,但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她有些难以置信。
“文心爱。”那人又叫了一声。
她这才回头,身后的人背着夜色,街上的霓虹点点的撒在他身上,如梦似幻般。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怔在那里,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生怕一有动静他就会消失不见。他的头发有些乱,呼吸急促,眼底有星星点点的光,他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为什么着急?是因为她吗?
没打算再见他了,如果没有今天的事,她明天天一亮就拎着她的行李远走他乡,如十年前那样,但也许上天见怜,让她能再见他一次,并且看到他为她着急的样子。
“小语说有两个人在追你,你没事吧?”他可能注意到她在发抖,走近几步,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带着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眼睛用力眨了眨,仍是盯着他。
“怎么了?”他以为她冻傻了,在她旁边坐下,伸手将她抱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怀里好暖,文心爱贪婪的将手捂在他胸口的地方,感觉到他心跳还是急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不会这个地方对他同样也是有缘地?
“我其实已经找过很多地方了,”他说,感觉她仍是发着抖,手不自觉的收紧些,几乎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跟我回家好不好?”天气太冷,再这样下去她会冻伤的。
“不用了,”她却推开他,“杜宁说他马上就过来,你不用管我的。”
她努力的装作若无其事,不想让他看出她现在其实有多无助,她不能跟他走,说过死也不要连累他的,如果真的跟他回家,万一那些人找到他家去怎么办?
她想着,下意识的退开他的怀抱,又说了一遍:“杜宁就快来了。”
宋子和僵在那里,甚至连抱着她时的姿势都没有变,杜宁就快来了,这句话有多么信任和依赖,那他刚才疯了般的寻找又算什么?是他先找到她的,是他刚才一路忐忑的跑来这里,什么杜宁,根本连他的影子也没有。
他不由的握紧了拳,他已经决定退让,因为他确实也认为短短两年根本比不上近十年的相依为命,即使那样的相依为命有多危险,但那是文心爱和杜宁的事,他甚至是微不足道的。
但既然是他们俩人的事,他为什么还要跑来?而且眼前的人根本不在意,宁愿发着抖继续等杜宁过来接她,完全忽视了他的担忧和着急。他看着文心爱的脸,小小的脸已经冻得没有血色,他很生气,但他没办法冲她发火,更不可能真的负气而去。
“文心爱,你必须得跟我走,杜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难道你想冻死?”虽然不会负气而走,但他没有这种度量陪着文心爱等杜宁过来,而她现在冻的发抖的样子确实也不能再在外面待下去了。
“我没事的,你回去吧,真的没事了,一会儿杜宁就来了。”她躲开他伸来的手,仍是拒绝她的好意,眼睛隔着绿化带看向路边,似乎正期待着杜宁的到来。
他终于有些火了,受不了她一口一个杜宁,仿佛他这样的关心,这样着急的寻找,对她不过是自己可笑的自作多情,他盯着文心爱,与她对视:“如果我偏要让你跟我走呢?”
文心爱眼睛望着别处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软弱,此时不得不转头看着他,却被他的神情震住,他的眼底似乎燃着两团火,带着浓浓的怒意,他为什么要生气?是因为自己不肯跟他走吗?而她又要怎么跟他走?可能不一会儿那两个人就会追来,到时他又该怎么脱身?
“我还是要等杜宁,”她固执的说道,“你不用陪我的,快点回去吧。”
“该死!”他当真怒了,真想甩手而去,但刚转过身,又回头来,不等文心爱反应,躬下身,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往旁边的马路上去。
文心爱愣住,直到马路上时才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杜宁过来会找不到我,你放我下来,”他是傻的吗?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往自己身上揽,“宋子和,你放开我,我不跟你回去。”她只是挣扎却并不舍得打他,扯他,只是拼命想从他怀中挣开。
宋子和的怒意因她的挣扎而越来越浓,他是洪水猛兽吗?要这么躲着他?他的神情几乎是咬牙切齿,文心爱越是挣扎,他越是往自己怀里抱紧,他并不是意气用事的人,甚至有些冷漠,此时却任着自己的情绪死也不松开文心爱。
该死的杜宁!该死的文心爱!我偏不让你等到他又怎么样?
路上的行人走过去时都忍不住回头看这两个人,在他们眼中这两个人更像是小夫妻在吵架,所以都是笑笑就过去。
宋子和完全任着怒意行事,他叫了出租车,刚想打开车门时,怀中的文心爱却忽然的哭了出来,就这么揪着他的衣服,轻声的哭泣起来,他所有的动作一僵,低下头看她。
文心爱一直是恐惧着的,恐惧着那两个人会忽然出现将她带走,她担心杜宁,她冷的发抖,她甚至还没吃晚饭,饿得胃疼,她还担心自己无处可去,可能会冻死在这里,所以她其实一直是忍耐着的,忍耐着不要哭,不要害怕,尽量在宋子和面前若无其事,此时被宋子和一逼却再也忍不住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一骨脑儿涌上来,让她的情绪一瞬间有些失控。
“你不知道危险吗,宋子和?我会连累你,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揪着他的衣服,“你就当你没有跑来找我,或者根本没找到我,我不要紧,真的不要紧,你放开我,就当我没有回来这个城市。”
她只是低低地哭出声,并没有撕心裂肺,但哽在喉间的痛楚让她哭了几声便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拼命的往下落,宋子和本来是在生气着的,此时听到她的话,顿时愣在那里。
原来不是的,不是因为杜宁,是为了怕连累他,她这样固执的不肯跟他走,只是不想连累他,那股压在他胸间的酸楚因为她的话顿时散开,眼前的女人在哭,他却忽然间想笑出声,原来不是的,她只是在担心他。
为什么她这个时候还在为他着想呢?总是小心翼翼,怕他生气,怕他不理她,永远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
文心爱,文心爱,他忽然间觉得心间有什么东西被牵扯着,莫名的疼痛起来,他不敢说爱她,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陷在那年的记忆中无法自拔而已,至多是喜欢,至多是念念不忘,但此时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怎么会让他不过在一瞬间既高兴又心疼?
“我不怕被连累,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他不怕被连累,他只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怕她像刚才那样拒他千里之外。
宋子和住的地方是两室一厅的新房子,并不大,但在这样一个地价如天价的城市里,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财富了。
屋里家具并不多,客厅里只有一张长沙发和一台挂壁式的电视机,之所以买挂壁式的也是因为宋子和喜欢看球,所以当时买的时候挑了一个最大的,清晰度最高的电视就买回去了,这里每周都会有阿姨打扫两次,除了他的父母和几个亲戚还没有谁来过这里。
宋子和一进屋就将空调全开,然后到卫生间调好了热水,让文心爱先去洗个热水澡冲去身上的寒意。
文心爱上了车后就一直默不做声,连哭泣也停止了,宋子和将她推进浴室,她一声不响的进去了。
直到在门口听到里面的水声,宋子和才放心下来,转身去厨房替文心爱热牛奶,他很少自己烧饭,厨房的柜子里到是有整箱的泡面,他翻遍了冰箱没有找到可以吃饱的东西,便只好拿出泡面来煮,再放了一颗蛋进去。
文心爱从浴室里出来时,他正好将煮好的泡面放在餐桌上,她穿着上次小语来这里住时留下的超大号衬衫式样的睡衣,头发没弄干,往下滴着水,人一声不响的站在厨房门口,他回过头时才发现,她的一双眼正怔怔的看着他。
“过来吃东西,只有泡面了,先填饱肚子再说。”他将她拉过来,总算她的手是暖的了,握在自己掌心小小软软的。
她听话的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可能是真的饿了,她第一口吃下去,后面就有些狼吞虎咽了,他看着她吃,直到一碗面吃完,他又将旁边热过的牛奶递给她。
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牛奶慢慢的喝了一口,上嘴唇留下一圈白色,然后就放下了,手放在膝盖上,盯着桌面,轻声道:“谢谢你。”
他递纸巾给她,道:“你不需要谢我,快点喝完牛奶,早点睡。”
她没有说话,慢慢地点点头,似乎是决定住在这里了,她没有再挣扎,小口的喝完牛奶,然后拿起桌上的碗和杯子到水池那边去洗。
“你不用做这些,我来就可以了。”宋子和拉住她。
“不过就两只碗,我洗一下没关系的。”她轻轻的挣开,开了水,慢慢的洗。
宋子和没有再拦,看着她太过纤细的背影,头发披在肩上,那件大号的衬衫式样的睡衣有些夸张的长过了膝,她露了两截雪白的小腿出来,光着的脚踩在他拿给她的黑色绒布拖鞋里,黑白映衬间有种夺人心魄的美感,他不自觉的看了半天,渐渐有些入神。
她洗完了碗转身问他该放在哪里,他这才回过神,有些尴尬的走上来,拿过她手中的碗,擦干水,放在上面的碗柜里,厨房并不算大,他放碗时跟她靠得很近,嗅到她头发上他惯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是朋友自国外带来的男用洗发水,有一股特有的清香,一直是他专属的味道,此时在文心爱的发上嗅到,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一阵狂跳。
“我带你去卧室。”他清了清喉咙,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