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忆这个体验,我都为之震撼。毫无疑问,我们的身体就是灵魂的住所,而呼吸、思维、智能、命运、家庭、孩子、财富、成就、爱情和关系,都是为灵魂这个中心服务。我所感受体验的,是语言无法传递和解释的。这就是为什么关于生命的终极知识是无法教诲的,没有人能够让另一个人觉悟。生命的知识不是通过上课、看书、通宵达旦地学习就能得到的,它所需要的,是你用一个开放的心灵,去感知、去体验、去觉察。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人的内在世界,那是一种极其精微的能量,在极静中,只要触动一点点,就能让人感到内在的光明。”
“我也感受到,‘上帝’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是我们的灵魂,灵魂是通向无限的通道。每个人都是潜在的上帝和神,信仰不是从外面寻找上帝,向外的探求只能带来更多的虚幻,我们越是拼命向外界找,就越容易陷入迷信。我的生命体验告诉我,不是外界的神力拯救了我,而是我内在的灵魂在觉悟。我最终兑现了我在危机时刻祈求‘上帝’的誓言,但我并没有皈依任何宗教。我最终认识到,为上帝服务就是为人类服务,寻找上帝就是寻找自己的灵魂,找到了灵魂,就不会再从外界寻找上帝了。”
“没有人告诉你,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除了你自己的灵魂,你无法得到关于自己、关于生命的真相。当你开始向内探望时,就开始了灵魂的旅途,灵魂包含着宇宙的秘密和所有的知识,只有虔诚地向内心探索,才可以获得。人性的自大和自卑,掩盖了灵魂的光芒,让我们或者否认上帝,或者贬低自己的高贵。”
“人一开始接近灵魂,体验到与无限融为一体的永恒,就消除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不再执着于现象世界。打开囚禁灵魂的牢笼,就会感到自己像小河流进了大海,就不执着于理念构造的自我和各种名目的社会身份。融入大海的水,谁还能够辨别是河水、湖水、海水、江水呢?”
“这种融入无限的感受,帮助我理解了‘自我’意识对于灵魂的阻碍。原来我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我’的概念只有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如此重要。‘自我’让我们膨胀,而膨胀的‘自我’会让我们缺乏对于生命的神圣理解、对于宇宙的谦卑,‘自我’让我们盲目又无知,看不到生命的实质。”
我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自我意识”的感受让我理解了人为什么会“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忘我地工作”:“自我意识”将我们的灵魂束缚在了牢笼里,而在“忘我”的境界里,灵魂便冲出了牢笼,获得了自由。如此,人才会达到真正的愉悦和幸福状态。但要做到“忘我”并非易事。我也有“忘我”的时候,那是发生在醉酒之中,醉酒的快乐让我放开了一切束缚。可是醉酒的代价却太大,醒来的滋味并不好受,醉酒会让人感到头痛、懒散、筋疲力尽。
不知死,安知生?
“活着的时候如果不考虑死亡,人就不会完整地考虑人生,会轻易地浪费生命。繁忙地活着,并不意味着没有浪费生命,有很多繁忙的生命是毫无意义的,就像一个不停转动的机器,复制同一个产品。真正地思考死亡,能让你知道自己存在的有限性,从而学会重新安排生活。”
“我们的文化倾向于回避死亡的问题。不考虑死亡,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逃脱死亡。及时行乐,实际上掩盖着更深的对于死亡的恐惧,‘乐’也仅限于感官浅层的感受。过去,我的生活是建立在我‘不死’的假设上,我哪里料到生命可能在不经意间结束?而这个时刻又来得如此迅猛!我尚有如此多的遗憾,生命如此脆弱,一不留神,性命就危在旦夕!”
我也没有认真思考过死亡,谈论、思考死亡好像总是不吉利。此刻,我仿佛看到人生的时光,如同时间沙漏中的有限的沙子,沙子毫不留情地悄悄地下落直到最后一粒沙子流尽,人气数消尽。
“对于死的恐惧,并不会自行消失,只不过被掩盖、忽视了而已。在体验了死亡,并严肃地思考之后,我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减少了。之所以恐惧,正是由于灵魂的光明意识被世俗意识的尘埃所掩盖,灵魂没能从内在发光。没了灵魂意识的光明,我们就看不到完整的生命状态,很容易陷入身心分离、分裂的碎片状态。随着灵魂的清明,关于生死、生活等重大问题的真相会自己出现。灵魂觉醒度越高,思想的迷雾、虚幻、质疑就消失得越快,就像太阳升起,驱散了迷雾一般。我们终究要意识到,生和死,都是灵魂在进化中的体验过程。生是我们在现有的环境中穿着欲望的服装在表演;而死是我们完成了这个舞台的表演,走向了幕后。然后,我们再次准备着穿上新的服装,继续还没有实现的欲望。”
“东方的宗教认为灵魂会轮回,我们还会回来吗?”我是多么渴望灵魂能够永远不死。这样我就还有希望,灵魂不死也能够减少我对死亡的恐惧!
可是,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我的体验让我理解了心理学家卡尔·荣格的话:‘所谓生仅仅是结局的一部分,是庞大的秘密中的一段小插曲。死,是通向再生的入口,是一种新生。’在对于生死毫无认识的时候,生、死两者都同样可怕。惧怕死亡,就不会真正地思考死亡,就不知道活着的珍贵,其本质上就是惧怕生活。一个清纯的灵魂具有极高的能量,即使在死后,这样的灵魂也不会抓住生命不放。我们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能够提高生命的意识,灵魂在活着的时候才有机会自我清理。死了,就没有机会了。当我们的生命能量都在本能、欲望中消耗掉,又如何有足够的能量来净化灵魂?”
“中文有句话叫‘魂飞魄散’,处于这样的状态,人就不正常了。道家讲要守住‘元神’,看来元神和灵魂是相关的。人一死,不呼吸了,灵魂就飞走了,没有了元神。”我不觉地想,灵魂关系到生死,那么死了的僵尸,就没有灵魂了。
“正是这样!通过自身的体验,我坚信:灵魂,从根本上是人生命的力量,它存在于肉体的生命和呼吸之中,散布于我们全身。各种宗教都谈到灵魂,在人出世或者获取生命的时候,它就以某种形式附着于肉体生命之中,在生命结束、你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离开肉体。活着的时候,灵魂是我们内在的生命力量,这种力量超出我们的意识,它是生命创造力的源泉。当它鲜活的时候,它所散发的力量赋予了我们无穷的热情和勇气;它又像是一个全知者,在冥冥之中指引着我们。”
“如果不是它和更高的力量相通,为我们引路,我们就会失去和无限宇宙的联系,失去创造的源泉。灵魂所带来的智慧光明,绝不是我们大脑的逻辑所能推论和总结的。灵魂的通道,接通了更高智慧的源泉。”
她在滔滔不绝地讲述,而不是通过思考、斟酌,那些让我震撼的知识是来自哪里?是她大脑存储?还是她的灵魂通向更高的源泉?她所表达的都不再是个人的主观见解?
我们多么相似,在创作《大毁灭》时,我是一个通道。或许,那刻我的灵魂是自由的状态,我不再用大脑思考,我的手打在键盘上的全是灵魂所要传达的内容?
“在生死的边缘,我瞥见纯净的灵魂意识之光。这一刹那深刻的印记,胜过所有的说教和有限的知识。在我的记忆中,再也无法从正常的意识中找到这奇妙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灵魂不再受自我意识的限制,你便会体验到上帝、佛就是这种宇宙意识,无所不在,无所不容,每个个体都被连在一起,又被包在其中。在宇宙意识下,世界的现象消失了,生老病死、焦虑、痛苦、牵挂都已不在心中,剩下的只有光芒和宁静。”
“一旦接触到这种意识,就会开始不满足于现象的世界。眼前的世界真的就像过眼云烟,那么短暂、有限,你会十分渴望从这现象、形式、名望、重力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人的身上存在着多维度的时空,我们的思想、意识并不受这个时空的限制,灵魂承载着的记忆超越时空,灵魂是我们自己宇宙的中心。”
她看起来安详坦然,我感到了她内在的谦卑,那谦卑不是恐惧、自卑,不是惊慌,而是我无法描述的对于未知世界的信任和接纳。
没有自我认识,就没有破除“自我”
“从此,你就彻底觉悟了,有了信仰?”提出这问题,我立刻知道,不会有肯定的答案。
曾有很多人告诉我,他们遇到了“开悟”的大师,只要一经其点拨,或被其一摸头顶,便能立刻开悟。如果开悟这么简单、快捷,那么这世界该有多少幸福的人啊!她有饱满的精神,有幸福、完整的生命,这是信仰的作用吗?
她摇着头:“不,如果真的就那么容易,我就不会有后来的探索了。那时候我的虔诚,仅仅是被生的渴望所驱动,为了求上帝保住我的性命,并非为了更崇高的理想。我对于宇宙、生命、上帝、灵魂还没有过认真的思考。当一个人内在没有源泉和力量时,就会从外界寻找超越自然的神奇力量,只在困难的时候才向上帝谦卑,向神明祈求、崇拜。这样,他或者和上帝、佛、真主、梵天交易,或者成为上帝的奴隶。”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也有过片刻的虔诚,那时我参加高考时,我向佛祖供奉,祈求让我高考过关,高考之后我就把佛祖忘得一干二净。去庙里的那天,我看到豪华奔驰车中走下几个肥硕的大人物,他们被引到更隐秘的地方,有专人接待。他们的供奉一定极为丰厚。他们求什么?升官、发财、战胜对手?我看到每个人都用不同的信奉上帝和佛祖的方式,而对于没有信仰者,金钱、权力就是真实的上帝。
“真正的信仰一定是从内在产生的,是经历了自我认识之后所产生的宇宙情怀。上帝、佛、道,真正无所不在时,实际上首先是在每个人的心中。那时候,我还没有经过一场深刻的自我认识,没有真正地破除‘自我’构造的坚厚城墙,体验不到上帝、佛、道,更无法有真正的、从内在产生的信仰。自我认识,把内在的信仰和外在的崇拜区别开来。一个灵魂还带着层层的灰尘,但在生死一线,虔诚会让人暂时放弃自我,突破自我就能体验到无限的精神的力量。我仅仅是瞥见了精神世界的一束光明,这个状态是短暂的,但这光明能够立刻止住心灵之痛。可是,心灵的病根并没有得到清理,它们依然存在,事情过去之后,‘自我’又占了主导。”
“难怪古希腊人在阿波罗神庙上刻着的是‘人啊!认识你自己!’老子《道德经》中也有‘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我感叹“自我认识”如此重要!
“自我认识,并没有那么简单,并非只要转念信仰了上帝就可以解决的。自我认识,是一场漫长的生命历程,不是到一个快餐店吃一个汉堡就开悟了!精神世界不是快餐店,更不是股票市场,不存在精神暴发户。这场生死体验,就像一个小小的火苗,使得未来生活的大转变有了可能。然而,新生命不会这么容易就诞生的,觉悟的神话就如同一个孕妇要十月怀胎才能有一朝分娩。这仅仅是精神妊娠的开始。精神怀胎,需要各种心灵的营养,这营养便是我后来所接触到的古代智慧。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经过长期的修炼,有时候反复地体验同一种挫折,才能够清除这种‘自我意识’落在灵魂上的尘土。”
“只要开始了自我认识,人就开始走向自己的内在,体验到内在的宁静和喜悦,进而能够洞悉、觉察生命。所有的这一切都会回到质询生命的意义上,最终再回到生命的生死问题上。而这些问题,绝不是通过讨论就能得到答案的,即使绞尽脑汁,通读了各种哲学书也没用。这就像一个孩子问父亲:‘你怎么创造了我?’爸爸只能够回答:‘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长大之后,这孩子就有了各种答案,或许是神创造了他,或许是进化论。但无论是什么,这个答案始终是孩子自己的,不再是别人的教导。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寻求精神成长,关于生命的根本问题只有在生活中体验,通过精神成长才能够自己洞悉。”
“是什么让你开始了自我认识?”我明白了我找不到坚定信仰的理由。原来,我尚没有自我认识,没有到达内在平静感知的阶段,没有从内在深悟,自然就困惑和迷茫。
“在我活过来后,我所信仰的外界的超自然力量也就完成了其使命。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也忘却了自己的承诺。而灵魂绝不会让我再回到原来的轨道,灵魂决意让我自己觉悟生命。于是,我经历了更加黑暗、漫长的心理黑夜。我陷入了忧郁症的深渊,在心理上清晰地面对死神的体验,我才更加清晰地品味了生命的各种滋味,忧郁症让我体悟了什么叫作‘人间地狱’‘生不如死’。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寻求开始认识自己,走上了自我照亮之路。我在内在发现了上帝、佛、道。”
“这一切都应验了心理学家卡尔·荣格的那句话:‘一种心理症,应该被看成是因为不了解生命之意义而受到折磨的现象。精神的创造力及其进一步向前迈进,只有在精神受苦的状况下才可能产生。只有精神的停滞和心灵的缺乏创造力才能够造成这种病态。’悲剧和痛苦,都在唤醒我对于生命的意义的追究。真正让我走出忧郁症的,是始于那次我的人生中前所未有的自我对话: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命运在教育我什么?我活过来了,是什么奇迹,还是偶然?我真的信仰上帝吗?我改变了幼稚的狂妄?我如何实现我的诺言?”
“安吉和死神的巧妙安排,使得我受到了恰如其分的伤害,拿走了妨碍我灵性发展的一部分智能,却悄悄打开了我另一扇智能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