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多么希望我能和我亲爱的格兰姆达尔克立契在一起啊!其实我们分开才不过一个钟头!说句心里话,虽然我自己正遭遇着不幸,但还是禁不住要替我那可怜的保姆伤心。把我弄丢了,她该有多痛苦?而王后一生气,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许多旅行家大概还不曾遭遇过我这么大的艰难和痛苦:在这危险关头,我时刻担心我那箱子会被撞得粉碎,一阵狂风、一个巨浪也可以将它掀翻。只要一块窗玻璃上来一道裂口,我马上就送命。也幸亏当初为防止旅行时出意外在窗子外安上了结实的铁线格,要不然窗户哪还能保得住呢?我看到有几处缝隙已经开始渗水,虽然洞孔不是很大,我也尽量设法将洞孔堵住。我无法推开我那小屋的屋顶,要不然我肯定要那么做,坐到箱子顶上去,至少可以使我多活几个小时,总比这么关禁闭似的关着要强(我说这是关禁闭)。可是,就算我一两天里躲过了这许多危险,到头来除了饥寒交迫悲惨地死去之外,我还能指望别的什么呢?我在这处境下已待了有四个小时了,时时刻刻都在想我已死到临头,我也确实希望自己死掉算了。
我已经告诉过读者,我那箱子没有开窗的一面安有两个结实的锁环,经常带我骑马出去的仆人总是从这锁环里穿一根皮带,把箱子绑在腰间。我正在发愁时,突然听到,至少我以为我听到了,箱子安着锁环的一面发出一种摩擦声,我马上就开始想象是什么东西在海水里拖着箱子前进,因为我时时感觉到有一种拖拉的力量,激起的浪花几乎高到窗户的顶部,差不多使我陷入一片漆黑。这给了我一线获救的希望,尽管我想象不出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冒险将一直钉在地板上的一把椅子螺丝旋开,又费了不少劲把它搬到正对着我刚才打开的活动木板下面,重新用螺丝固定在地上。我爬上椅子,将嘴尽可能地凑近洞口,用我所掌握的各种语言大声呼救。接着我又将手帕系到我平时一直随身携带的一根手杖上,伸出洞去,在空中摇动了好几下,要是附近有什么大小船只,水手们见了就会猜到这箱子里关着一个倒霉鬼。
我发现我所能做的一切全都没有什么效果,不过我倒明显感觉到我这小屋在往前移动。过了一个小时,或者还要久一点,箱子安着锁环而没有开窗的一面似乎撞到什么硬东西上,我担心那是一块礁石。这时我感到比以前颠得更厉害了,我清清楚楚地听到箱子顶上有响声,像是缆绳穿过那铁环发出的摩擦声。接着我发现自己在一点点地往上升,至少比原先升高了三英尺。我于是再次将手杖连手帕伸出去,大声呼救,直喊到嗓子都快嘶哑了。我的呼救得到了反应,我听到外面大叫了三声,这真叫我欣喜若狂,没有亲身体会的人哪会感受到这样的狂喜!这时我听到头顶有脚步声,有人对着洞口用英语大喊:“下面有人吗?快说话!”我回话说我是英国人,命运不好,遭遇了任何人不曾遭遇的最大灾难。我说尽好话,求他们快把我从这暗牢里救出来。那声音回答说,我已经安全了,因为我的箱子已经拴到了他们的船上,木匠马上就到,在箱子顶上锯开一个大洞,就可以把我拉出来。我回答说用不着,那样做也太费时间,只需让一名水手用手指头钩住铁环,将箱子从海里提到船上,再放到船长室去就行了。有人听到我这么胡说,以为我是疯了,还有人则大笑起来。我确实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这时候我是和一帮身材和力气都跟我一样的人在一起了。木匠来了,几分钟就锯了一个四英尺见方的通道口。接着放下来一个小梯子,我爬上去,就这样被他们弄到了船上。此时我已虚弱至极。
水手们一个个都非常惊奇,问了我无数的问题,我却无心回答。我突然见到这么多矮子,一下子也糊涂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的眼睛已看惯了我刚刚离开的那些庞然大物,所以就把这些人看成是矮子了。可是船长托马斯·威尔柯克斯先生是个诚实又可敬的施罗普郡人,他见我快要晕倒了,就带我到他的舱里,让我服了一种强心药使我安定下来,又叫我上他自己的床,劝我稍稍休息一会儿,这我真是太需要了。我在睡去之前告诉他,我那箱子里有几件珍贵的家具,丢了未免可惜:一张很好的吊床、一张漂亮的行军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个橱。小屋的四壁都挂着,也可以说是垫着绸缎和棉絮。如果他叫一名水手去把我那小屋弄到他舱里来,我可以当面打开,把我那些物件拿给他看。船长听我说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断定我是在说胡话了。不过(我猜想他当时是想让我安顿下来),他还是答应按照我的要求吩咐人去办这件事。他来到甲板上,派几个人到我的小屋里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垫衬在墙壁上的东西也都扯了下来。(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不过椅子、橱还有床架都是用螺丝钉在地板上的,水手们不知道,硬使劲往上扯,结果大多毁坏了。他们又敲下了几块木板拿到船上来用,想要的东西全拿光后,就把空箱子扔进了海里,因为箱底和四壁有不少裂缝,箱子当即就沉了下去。说真的,我很高兴没有亲眼看着他们将东西毁坏,因为我相信,让一件件往事重新在脑海中经过,我一定会感触万端的,而这些事我宁愿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