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当一切都今昔非比时,堇华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她跪在殿下,抬起头,一双眼睛水亮如元宵节时花灯满街,他看着她装出一幅乖巧的小女孩模样,听着她报出一个虚假的名字,无端地,觉出了有趣。而那时的他还未明白,骄傲如她,压根就没有任何装乖巧的念头。她只是想笑给他看的,因为别人都说,她笑的时候很美,她想把最美的自己绽放在他眼前,而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是少有的几个对自己如此温和的人,抑或只是觉得他那种清淡的浅笑很好看,于是就有了不服输的心理。
她想不出来,但想不出来便想不出来罢,她很少在这种事上和自己过不去。现在,她正坐在教室里,换上了和其他学生一样的浅蓝色衣衫,雕花的窗棂外,是一排嫩绿的柳树,阳光正好,透过窗格洒在她的桌子上,欢快地跳跃着。桌子上一个木制的精致器皿中盛满的水,安静地躺在她面前。
前面,有老师正在讲课,这节他们要学对水的基本操纵。因着逆光,宋锦良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遥远地传来。
御水的方法她是早已烂熟于心的,于是在这暖和的阳光下,宋锦良微微有些走神,想起了上节课的内容。
修仙者,根据仙法的精进程度,从低到高以次分为白术、若微、止水、探梦、稽查、幽识、忘尘七个等级,超出这七级之上者则可称上仙。
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要先在露华殿中学习一年的基础课程,包括咒法、阵图、冶炼、飞行、驾驭、和基础理论,而那些来自普通人家的孩子还要加习仙界的历史。
为期一年,达到白术后,他们便可以离开露华殿,自行拜一名止水以上弟子为师,继续修行。而若一年后仍突破不了白术的学生,将会被逐出蓬莱。
宋锦良不甚喜欢那些繁复的名称,她直接在心里将那些仙阶归为了一二三,那些拗口的名字究竟有什么用呢?可仙家好像偏偏特喜欢这一套,因为这样听这更气派、更能显示出自己的身份吗?她觉得有趣,看着窗外在明媚的阳光中微微摇晃的垂柳,轻笑了起来。
她想起那时自己新选出的十二位近卫需要名号,奈何自己那时胸无点墨,又凑巧从人界淘来了本古籍,正读到二十四节气的那章,觉得那些名字都甚是美丽,便以此做了名号,那时阿乔还曾夸赞她起的名字古朴而隽美,她笑笑,张张嘴,犹豫了一下,然而那份小小的虚荣心,还是让她什么都没说。百年后阿乔——那时已称了惊蛰——游历凡间回来,吵闹了许久要求改掉名号,只是百年时光,大家都已顺了口,惊蛰三令五申让魔族们改口,他们当时答应着,一个转身便早已忘得滴水不留。
而她只是无端地想,当初那个娇蛮而任性的女孩究竟去向何方了呢,为何只剩了一身冰碴般的沉稳与冷静?
正想着,忽然间右臂上一片冰凉,把她唤回了现实的世界,她微微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见自己右边的衣袖已是湿漉漉一片,粘在胳膊上,还不停地向下滴着水。
“抱歉啊。”她斜后方的一个男孩说着,嘴上说着道歉的话,眼睛却看着别处,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刚才在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没控制好,将水洒到了那女孩的身上。
“哦,没什么。”宋锦良淡淡地说,还是那样的笑容,眼底没有什么起伏,“是我走神了,没有注意。”她本是个有些漂亮的女孩,此时一身浅蓝的衣衫,仰起脸那种恬静的轻笑,就像一朵青莲瞬间绽开,在阳光下散发着草木微涩的清香。清澈如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