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先生的关怀让母亲暂时忘记了之前的痛苦,从这点来说我还是很感谢葛先生的。倘若葛先生能一直对母好,大家自然都会接受于他。偏偏葛先生对母亲好只限于他清醒的时候,而他多数时候是不清醒的。
当然,这也不是说他身体上有什么问题。只是葛先生嗜酒如命,一日不喝就像万虫噬心一般,难受得紧。那模样感觉比吸食大烟者(鸦片)犯了烟瘾还难受。
如果他是浅酌即止也倒无妨,毕竟小饮怡情,还颇有几分雅意。可是葛先生已然不是饮酒了,以他喝酒的模样来看应该是酗酒了。
刚开始没有发现,其实葛先生有随身带一个小酒壶的,并且时不时还会拿出来喝两口。一开始还算自觉并不多喝,可是到后来就不得了了,葛先生简直拿白酒当白开水喝,还是六十度的“白开水”。
古人诗云:“酒可陶情适兴,兼能解闷悄愁。三杯五盏乐悠悠,痛饮翻能损寿。谨厚化成凶险,精明变作昏流。禹疏仪狄岂无由,狂药使人多咎。平帝丧身因酒毒,江边李白损其躯。劝君休饮无情水,醉后教人心意迷。”
由此可知饮酒有利有弊,弊大于利,多饮不得。偏偏葛先生逢酒必喝,逢喝必醉,常常是三五斤酒下肚,勾起愁肠。
世人道:“酒后吐真言。”酒后的葛先生话特别多,他能从他儿时开始絮叨,告诉别人他的人生是多么的坎坷,多么的不如意。说着说着就会大哭起来,很无助很软弱的样子。但也不会让人心生同情,倒是让人感觉鄙夷。
葛先生是一个很自卑的人。他经常觉得别人看不起他,稍微体面一点的工作他也不敢去做。如果有人在他面前交头接耳笑语喧哗,那么他一定是觉得别人在嘲笑于他,他就会在背地里恼怒暗自伤心。加上他以前被骗的经历,他总是对事物充满防备。出去工作两三天就会问老板借工钱,做一分借一分。后来就干脆不做,直接回家“饮酒作乐”,免得被别人骗了去。
如此这般的葛先生也不愿意在穿着上讲究一下。脚上长年踏着双脏且旧的青色布鞋,一条不太合身的西装裤纠在身上,一件旧旧的衣服随便套在身上,一个袖子挽起来另一个袖子却是放下的。看着十分碍眼,总想让他把衣服捋捋撑展。如此模样的葛先生看着十分落魄狼狈,如果他坐街边面前摆一个破碗,那么一定会有不少人往里扔钱。
如果你给他置办了新衣服他也是要生气的,如果拿来喝酒就合他心意多了。
葛先生自己不爱穿也不喜欢我母亲穿得漂亮。每当母亲穿得干净清爽的时候,他就会抱怨母亲为什么要打扮这么漂亮,这样他都感觉自己配不上我母亲了。于是就越发自卑生气,一生气就喝闷酒。
他喝酒也并不是干喝,他会给自己找点下酒的小食。譬如花生米、豌豆儿、茴香豆,瓜子什么的。一边喝酒一边嗑,一个早上下来三五斤酒没了,一两斤瓜子也没了。那时他也有了几分醉意,如若没人他就倒头睡觉,留下满桌满地残骸让别人收拾。
如果有人他就不得了。喝醉酒的葛先生就是一个疯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拍桌子,打巴掌,扔东西,什么都干,酒品差到不行。平时积攒的委屈怒气也会在此时发泄出来,埋怨所有人,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于他。
别人见他可怜给他的活计,到他这里也会变成他帮了别人的忙,变成别人欠他人情,别人还要回过头来感谢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如此自卑的人又怎么会如此自负,似乎地球少了他都不会转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毕竟世人亦道:“酒壮怂人胆。”
见他喝酒如此没有节制,母亲便会约束于他。平时他也满口答应,可是一碰酒瓶子却是抢都抢不下来的。母亲便生气道:“你再喝酒就是逼我离开。”他就说:“离开就离开吧!打光棍就打光棍吧!反正都打了这么多年了。酒都不让我喝酒,烟也不让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酒后说话如此硬气,酒醒了却是跪着跟母亲认错,扇自己耳光,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母亲心软便会原谅他,可是他下次仍旧如此。
当然这些是我接触以后发现的,母亲并没有跟我提及这些,总是跟我描叙他的好。母亲总是能够发现别人的好,并且一直记着。然后念着那一点好,容忍下所有的不好。
但是一个人好不好是要靠自己去感觉的,因为我们永远不能从别人口中去真正了解一个人。
我还在上海的时候,他就三天两头的打电话来。通常都是晚上打来,接通以后他也不说话,挂掉以后他又会打来,如此几次不胜其烦。跟家人沟通以后才知道,他也经常给母亲的姐妹们打电话,也是这般。我想应该是他喝了酒的缘故吧。
并且他一开始就是以长辈自居,处处约束管制于我。就凭这点,我也是不喜欢他的。可他仍不自觉,管不了我就去管我弟弟,时常打电话去训导我弟弟,还美曰其名:“教导”。
试问一下,一个没吃你家饭没穿你家衣的孩子,凭什么听你的话。说白了我也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给你好脸色,否则你充其量就是外人一个。凭什么一来就管这管哪?凭什么拿出一副长辈的模样来?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罢。
寒假的时候我是打算回老家过年,母亲也同意了,后来他却频频打电话来让我来广东过年。说什么父母都在广东,我为什么要回去四川过年,我这样回去会丢了他的脸,是丢人现眼。语气不是商量也不是建议,是命令。
听到这话我自然是生气的,我父母都不管我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作甚。我自然是坚持要回四川的,也打算去预定车票了。母亲却打电话来让我去广东,母亲的话比较委婉。母亲说:“我不在老家,你回去始终是不方便的。会麻烦外婆她们,这样不好。”
我一直没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在我去了就是麻烦?当然,我还是听取了母亲的意见,订票回广东。当然,我也知道母亲改了主意是他的原因。
回广东的时候他给了我个红包,说是略表心意。确实略表,只有两百,但是我也没有嫌弃。收下以后添了钱给他置了件皮衣,皮衣他穿上很合适也很精神,有了点人的模样了。偏偏他一直跟母亲报怨,说我怎么买这么贵的,花钱怎么这么大手大脚,比他还舍得花钱。
次数说多了,母亲就回答他道:“花钱大方也是他父亲养出来的,爱吃虾子螃蟹就几斤几斤的买,想吃多宝鱼就三天两头称。八十多块一斤眼睛都不眨一下,像你这么小气么。”
葛先生确实不大方,东西都喜欢买次品,只有喝酒抽烟是不会犹豫心疼的。
一开始母亲见他喜欢喝酒就买五斤十斤一装的酒,打算放在家里让他慢慢儿喝。结果他倒好,三两天就搞定了,喝完就闹着再买。抽烟也是一包接一包,母亲买回一条烟,他只需两天便可全部抽掉。抽烟喝酒的量让我咂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他一会儿不抽烟就会说:“哎哟!饿烟饿死我了!”样子动作难看得不得了。
我不知道母亲怎么会接受这样一个奇葩,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始终不愿意告诉我介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