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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仓颉文身与文字的遗骸

其实从没有人光临树下这盘棋

因为本来就是如此

那在迷途中的奕者守护秘密的身世

全是出于我温柔或粗鄙的虚构

——北峰

回来的路上,朗诺要去地里接阿妈回来,就让叶雾美独自回去。叶雾美碰到了书记。

——客人还没有走?

书记和她打招呼道。

——没有走,还有事情没办完。

叶雾美笑着说道。

——你和木果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

书记似乎喝了酒,口气里有一些淫邪。

——没什么事,就是想让他给我文身。

——文身?让那个老东西给你文身?文身做什么?

——好看。

——好看?那有什么好看的?要好看,不如去跳舞!

书记喷着唾沫说道。

叶雾美忽然想起了书记和花花姑娘的事,有些恶心。

——你知不知道,山寨里什么样的女人才去文身?

——不知道。

——只有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死了男人的女人才去找木果文身。

——为什么?

——木果是个鬼师,会驱邪。

——我跟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不是个女人?

——是。

——就是么,那能有什么不一样?在我书记的眼里,没有城市也没有农村,没有高贵也没有卑贱,大家都像这里的山山水水一样,你也只是一个女人。

——我知道了。

叶雾美并不想和这个酒鬼纠缠,她觉得这种对话很无聊,想尽快结束。

——想文身就得受罪,你知不知道木果的规矩?

书记还是不肯就此打住。

——木果有什么规矩?叶雾美觉得很奇怪。

——格老子,规矩大得很!让木果文身,就得和他睡觉,你知道不知道?

叶雾美吓了一大跳。

——不会吧,哪有这个规矩!

——这你就不懂喽!山寨里谁不知道?让鬼师文身,就得和他睡觉,这是山寨的规矩。只有和鬼师睡觉,才能通神,洗清自己的罪孽。木胜是怎么来的?就是木胜的阿妈文身的时候和木果睡出来的!

——真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

书记说完,晃晃悠悠地走了,像一个漂移的幽灵。书记的话在叶雾美的心里投下了阴影。

叶雾美不知是真是假,想找人问问,却不知如何说起,只好回到了竹楼。

那天晚上,老人回来得很早,想必是葬礼已经全都办完了。吃饭的时候,叶雾美告诉老人,她去了“打儿窝”。她没有说起碰到书记的事。

——女人在那个池塘洗澡,会不会生出孩子来?

叶雾美问道。

她曾经看到有人在网上发帖子,说某某女孩在游泳池游泳居然怀孕。她虽然知道那件事纯粹是胡说八道,但在这个万物有灵的山寨,她还是担心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人笑了。

——都是鬼话,洗澡哪能洗出孩子来?

老人说道。

——你不相信?

——当然不信,我在县城培训过半个月,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

老人说道。

叶雾美恍然大悟,那种培训要做的第一件事,想必就是把出生和死亡讲清楚,破解掉人们的迷信心理和对人体的神秘感。

从老人的表现来看,他们的做法已经取得成功。

——你真的想文身?

老人忽然问道。

——非常想。

叶雾美的心一阵狂跳,连忙回答说。

——并不是我不想给你文,说实话,我是对文身没有什么信心。

老人说道。

——为什么没信心?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人文身了。你看到的那些文身,都是很早以前的。

老人边抽烟边说。

——那不要紧,只要给我文一个就好。

——那你是想要哪种文身?

——文身还有分别?

叶雾美觉得很奇怪。

——分别大得很。普通文身就是普通文身,仓颉文身就是仓颉文身,那还能一样!

老人抽了一大口烟。

——什么叫仓颉文身?

——仓颉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叶雾美摇了摇头。

——仓颉是汉字的老祖宗,就是他发明了汉字。

叶雾美想起来了,仓颉和炎黄、神农、共公、蚩尤一样,都是华族史前时期的老祖宗,据说,正是仓颉发明了汉字。

——那普通文身和仓颉文身有什么不一样?

——普通文身很简单,就是拿银针刺上花鸟虫鱼日月星辰,拿颜料一抹,自然就会显出来。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得出画得出,我就能给你纹得出,跟你身上的文身差不多。仓颉文身就麻烦得多。

——有多麻烦?

——仓颉文身是活的,自己会生长。

自己会生长的文身?叶雾美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神奇的文身。

——那怎么可能?文身不是文成什么样就什么样,而是自己会生长,太不可思议了吧!

叶雾美对老人说道。

——的确如此。父亲就是这样说的,祖父也是这样传给他的。老人充满崇敬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真是假?难道给别人做过仓颉文身?

——一个都没有,一次都没做过,轻易不敢用,并且没人要求过。他们要求的文身都是最简单的那种,没有人要求这种。说实话,这种文身很厉害,如果文上的话,连生下来的孩子都会有印记。

——真的吗?是不是太神奇了?

——的确很神奇。这种文身会让你产生很大变化,这种变化不是皮肤上的,而是直接渗进你的骨头里面去。

——痛不痛?

——只是在文身的时候有一些痛,文好之后,和普通文身一样,没有任何异样。

——那还可以忍受。

——文身之后,这就成为一个秘密,不要说让别人碰到,就是看到都不行。

——那你怎么文上去?

——有专门的方法,父亲已经教会我,但从来没用过。

——别人看到以后怎么样?

——死亡。

叶雾美被这个答案震慑,愣了很长时间。

如果真像这个老人说的那样,文身会带来死亡,那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

——这种事情发生过没有?

叶雾美问道。

——从我做鬼师开始,没有发生过。我刚才说过了,没有一个人做过这种文身,所以没发生过。

——或许是一种传说?

——也有这种可能,但此事马虎不得。还有一个问题:你已经有文身了。

——那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以前给别人文身的时候,他们的身上都没有文身,很干净,可是你的身上有文身。我怕仓颉文身会和你原来的文身发生冲突。

——那怎么可能?

——我的文身是活的。一旦文在你身上,它就彻底脱离了我的控制,我不知道它会长成什么样。

——不会有事的,这都是您的想像。

叶雾美安慰老人说。

她一直想得到一个非工业时代的文身,现在已经唾手可得,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急不可待。

老人还在考虑,大口地抽着烟。

——我很想有一个真正的文身,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文身,请您一定要帮我!

叶雾美诚恳地对老人说道。

——你不害怕?

——不害怕!

老人终于点了点头。

叶雾美非常高兴。

——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晚上。

叶雾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最后一个问题:听说文身之前,要和文身的人睡觉,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传统?

老人笑了笑。

——我已经太老了,就是有这个传统,也不能坚持下去,排除万难,去争取最后的胜利。你听谁说的?

——书记说的。

——这个老鬼,自己喜欢睡人还不够,还得把别人扯上,日他先人!老人骂了一声。

叶雾美心里轻松了很多。

这确实是个难题,如果老人要和她睡觉,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平心而论,如果一个老人对她提出性要求,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她可能会满足他。

第二天一起来,老人就让叶雾美去洗澡。

——你要先到打儿窝洗澡,这样皮肤会绷紧,刺起来不但容易,而且卫生。

老人对她说道。

按照老人的安排,叶雾美去了那个池塘。她在池水里浸泡了很长时间。

走在回来的路上,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回来的时候,老人正在研钵里捣一种粉末。

——这是什么?

——这是颜料,常年不用,都结成块了。

叶雾美凑过去,随手拈了一些出来,那是一些绿色的粉末,似乎是矿物颜料,摸起来很涩。

——只有这一种颜料?

叶雾美问道。

——只有这一种。

老人回答说。

在她看来,老人的颜料未免过于单调。

但她只能把这个念头藏在心里。老人是极聪明的人,倘若被他看穿,后果不可预料。

老人把颜料从研钵里倒出来,放进一个白色的碗。

叶雾美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材质的碗,但看得出已经用了很长时间,上面已经有不少裂纹。

老人把东西收起来。

——准备吃饭。

他对叶雾美说。

叶雾美看了看火塘,火塘边上什么食物都没有,她不知道老人和她能够吃什么。

老人拿起一把刀,下了竹楼。

过了很长时间,老人才上来,手里提着一只死去的公鸡。

那只公鸡已经被取出了内脏,褪去了身上的皮毛,还在滴血。

——多谢你的礼物,今天中午打牙祭,吃烤公鸡。

老人笑着对她说。

老人往公鸡身上搓了一些盐,又用一个细长的铁棍把公鸡的身体穿透,架在火塘上烤起来。

烤了一会儿,整个屋都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烤公鸡敬神最合适,人还没有吃到,神已经吃到了。

老人笑着对叶雾美说。

叶雾美看着老人,觉着他实在不像老巫师,倒像一个淘气的孩子。老人不停地把鸡在火上翻来翻去。

他还不停地抓一把盐,撒进火塘。

那些盐的颗粒非常大,在火里爆裂,火苗呈现淡淡的蓝色。

叶雾美隐隐觉得老人这么做似乎并不是好玩,更像是某种仪式。

果然,鸡烤好之后,老人并没有马上就吃,而是双手举着鸡,在窗口前跪下,祈祷了很长时间。

——可以吃了。

老人站起来,对叶雾美说道。

老人吃得很尽兴,又喝了很多米酒。

叶雾美完全没有胃口。那只鸡没有烤透,骨头上还带着血丝,让她看着很不舒服。

老人吃完饭,就背着竹篓出去了。

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老人才回来,竹篓里都是植物的叶子。老人坐下来,把一些植物用研钵捣成膏状,足足准备了一小盆。

老人告诉叶雾美,这些都是草药,镇痛用的,晚上文身的时候就会用到。夜晚终于来临。

老人煮了黑米饭,把另一只公鸡杀掉。

不同的是,他把鸡血用一个碗接了回来,说是文身的时候会用到。

他用同样的烹饪方法把鸡烤熟,和酒、腊鱼、黑米饭一起摆到了桌上。

叶雾美以为晚餐很丰盛。

谁知道,摆好之后,老人又开始祈祷。

叶雾美听不清他在念什么,只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

——好了,祭鬼完成。

老人如释重负。

——我这个文身,是祭过鬼的,要是有人想害你,看到这个文身,保证他会死掉。

老人得意地说。

——真的假的?

叶雾美明知故问。

——当然是真的,不是瞎说,传了几千年喽!来我这里文身的,个个都要祭鬼,为的是保佑她长命百岁。

——可以吃饭了吧!

叶雾美有些迫不及待。

老人看着她,觉得这个女孩实在不错。在山寨里,从来没人敢和他一起吃这些祭鬼用过的祭品,从来是他独自享用。没想到这个女孩倒是泼辣,居然不忌讳这些。

叶雾美确实没想到这些,她只是饿疯了。

叶雾美吃饱了饭,又喝了一碗米酒,才觉得身上缓了过来。

从一早去洗澡开始,她整整一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饿坏了。

——你看看,两只鸡,一只也没浪费。一只祭了神,保佑我法力强大;

一只祭了鬼,保佑你平安吉祥。

老人对叶雾美说。

叶雾美笑了。

两只鸡都进了人的肚子,神又何尝吃到?

——确实要文身?

老人忽然问了一句。

叶雾美猛地清醒过来。

——文身,当然要文身!

叶雾美坚定地说。

——好,我们就开始吧!

老人站了起来,像一个年轻人一样地说。

老人把准备好的东西在火塘边一字排开,又从墙壁上取下一个袋子。

——这鸡血是干什么的?

叶雾美问道。

鸡血里加了酒,并没有凝固。

——那也是颜料。

老人说道。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小黑陶瓶。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祖先传下来的宝贝,只有将这些东西和鸡血溶在一起,涂在你的文身上面,你的文身才会活起来。

——这东西叫什么?

——这东西叫做仓颉之字,写字的字,是一种药末。

叶雾美伸手过去,想摸摸这个装有“仓颉之字”的药瓶。

——千万摸不得!

巫师连忙制止了她。

——这些字都是有灵性的,平常很老实,你一摸它,它就会钻进你的脑子里去,比蚂蟥还厉害!

——这么厉害?

叶雾美不相信地看着巫师说道。

——那是自然,所以才要用鸡血镇住它。

——怎么镇住?

——要把鸡血倒进去,再念上一句咒语,字才会听话!

——咒语是什么?

叶雾美调皮地问。

——不能告诉你。

——能不能给我一些药粉?

——不能,这药是祖上传下来的,只有这么一些,用完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

老巫师把药瓶放进了怀里,像是担心叶雾美真的会偷。

——这药粉到底是什么?

——告诉你也不懂:这药粉是仓颉造字时留下来的文字的遗骸。

——文字的遗骸?

——对,应该是这个意思。父亲一直这么说,不过用汉话说不清楚。我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查过字典,这就是最准确的意思。

——文字的遗骸?是仓颉留下来的?

叶雾美觉得头有些发昏。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除了接受这种说法,她别无选择。

——准备脱衣服吧。

老人对她说道。

老人站起来,把窗户关上,把竹帘放下,不让月光透进来。

老人又把火盆端了出去,浇了一些水在上面。

老人走进屋子,把门关好。

屋子里一丝光线都没有,非常黑暗,叶雾美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掉,趴在老人已经为她准备好的兽皮褥子上。

——不用打底稿?

——不用,有现成的图案,只要刺上去就行。

老人说得很轻松。

老人干枯的手在她后背抚摸着,仿佛在丈量尺寸,决定文身的大小。

叶雾美后背没有文身,那是她专门为重要文身预留的位置,想不到终于派上了用场。

老人递给叶雾美一些植物的叶子。

——把这些叶子嚼碎,都是起镇痛作用的。

他对叶雾美说道。

叶雾美老老实实嚼起来。

叶子味道很特别,像刚下过雨的草地,有些黏滑。

老人摸索着,从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扣在叶雾美的背上。

那东西很凉,仿佛是某种动物的骨骼。

——也许是龟甲。

叶雾美暗自猜测。

她的猜测是有道理的,那个东西边缘很圆滑,从大小来看,应该就是一只巨大的龟甲。

比量好之后,老人拿起龟甲,往那只龟甲里填入捣好的植物膏体,又扣在她的背上。

老人让叶雾美抬起身子,把一块宽宽的麻布从她的身下穿过去。在穿过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叶雾美的小腹和阴毛。

叶雾美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涌过一阵很异样的感觉。

老人的手却似乎没什么感觉。

老人把麻布覆盖在龟甲上,在叶雾美身体的一侧系紧,为的是防止龟甲移位。

他又把龟甲作了一些细微的调整。

植物膏体填得很满,又受到挤压,浆液已经从叶雾美的体侧流了下来,痒得厉害。

——作好准备,我要开始刺了。

老人说了一声。

第一针非常疼,疼得叶雾美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老人没有说话,仍旧摸索着,一针一针地刺着她的身体。

叶雾美能够感觉出老人是通过钻在龟甲上的小洞给她文身。

老人的这种做法,想必和“克莱叶盲文”的原理差不多。龟甲的图案已经刻好,只要一针一针地刺下去,就能把图案投射到她的皮肤上,实在是很聪明。

草药也开始在她的口腔里发挥作用,叶雾美觉得舌头正在变得越来越厚,头也开始发昏。

她的身下是一张兽皮。

兽皮的毛很柔软,垫得很舒服。

那些植物的浆液似乎通过针孔渗入体内,叶雾美的疼痛正在逐步减轻。

再到后来,她的后背就麻木了,几乎没有痛觉。

叶雾美睡着了。

中途她醒来两次。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老人还在用一根很硬的银针继续刺戳着她的身体,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石匠在雕刻岩石。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龟甲已经取掉,老人正在往她的身上抹一种液体,不是颜料就是鸡血,叶雾美根本判断不出来。

老人没有和她说话。

也许是草药的作用,叶雾美仍旧不觉得痛。

她又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叶雾美的身上盖着一件蓝靛衣服,是老人常穿的那件。

叶雾美趴了一个晚上,觉得身体酸痛。她刚想活动一下,后背的剧痛就传了过来,想必药力已经过去。

痛的同时,叶雾美感到后背有些发紧,似乎还涂着植物做成的药膏。

叶雾美环顾四周,老人并没有在屋里。

火塘已经重新点燃,散发出温暖,正是她最需要的。

她的面前摆着一碗黑米饭和几块腌鱼。

饭碗下面有一个字条,是用铅笔写的。

叶雾美把它抽出来,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个汉字:

——忘记你的身体。

——赤身裸体爬在兽皮上的感觉实在很好,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了一个男人。

叶雾美后来对我说。

如果这是在自己家里,她会搞些小把戏,给自己带来某种欢愉。

但在这里,叶雾美不敢那样放肆。

更重要的是,偶尔传来的痛觉不断地分散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能心无旁骛抵达无上幸福。

直到下午,叶雾美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

屋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叶雾美赤裸着坐在兽皮上,把木柴向火塘里面扔去。

火苗冒起来,烤着她的身体,她觉得很惬意。

但是,她必须得站起来去洗澡。

那些植物的膏体正在逐渐干透,粘在身上,已经像受伤的鱼鳞开始翘起,变得难受起来。

叶雾美穿好衣服,去了“打儿窝”。

在冷水的浸泡下,她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

她躺在水面上,看着四周环抱的竹林,觉得自己就是森林女神。

她陶醉了很长时间。

上岸以后,叶雾美想站一会儿,让风把身体完全吹干。

但不知为什么,她似乎觉得有人在看她,还听到身后的竹叶沙沙地响。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叶雾美没敢回头看,穿上衣服跑回了寨子。

好在跑到半路,她就看到了几个女人。

她大声地和她们打着招呼。

那些女人看着她,指了指她的湿发,指了指她的肚子,憨厚地笑了。叶雾美的惊恐这才缓解了好多。

回到木果老爹的家,她在火塘边坐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叶雾美想走了。

她想做的事已经全部做完,多留无益。

她拿出钱包看了看,还有两千多元,大概已经足够她返回城市。她拿出一千元塞进另一个牛仔裤兜里,想等老人回来,就向他辞行。

这些钱虽然不太多,但用来支付伙食住宿费和文身的费用,应该也算说得过去。

奇怪的是,老人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是不见老人的踪影。叶雾美失去了耐心,只好出去找他。

叶雾美刚从山坡上下来,就看到木胜的竹楼前面围了很多人。

叶雾美看到了朗诺。

——朗诺,怎么回事?

朗诺看了看她。

——你住在木果家还不知道?木胜死了!

叶雾美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昨天晚上。

朗诺也不能肯定。

——在哪发现的?

——打儿窝,早上被洗澡的女人发现,身上都凉透了。

叶雾美觉得浑身发冷。

——怎么死的?

——还不是淹死的!这个傻瓜肯定是偷看女人洗澡的时候淹死的。朗诺肯定地说。

一个女人走过来,在朗诺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骂了他一句,把朗诺拉走了。

叶雾美似乎朦朦胧胧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如果昨天偷看她洗澡的人真的是木胜的话,那么木胜的死就和她有了某种关系。

——难道是那个文身起了作用?

叶雾美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恐惧。

叶雾美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向竹楼上面走去。

屋里都是人,大都席地而坐。

火塘已经熄灭,火盆被端了出去,木胜的尸体盖着白布,被放在屋子正中间担架一样的竹床上,看起来就像直接放在地上。

叶雾美看到了木果老爹。

木果老爹的表情看起来很木讷,像是突然衰老了几个世纪。

叶雾美走过去。

老人抬起眼睛看了看叶雾美。

他的目光很迟钝,就像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看出来是叶雾美,老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复杂,变得很绝望,他把头低下来,没有和叶雾美说话。

——娃儿,你还是出去,这里面女娃不能来。

一个人对叶雾美说。

叶雾美回头一看,原来是书记。

叶雾美示意书记和她一起下楼。

——有啥子事情?书记问她。

——这是两千块钱,麻烦您转交给木果老爹。

叶雾美把兜里准备好的钱和钱包里掏出来的钱并在一起,交给书记。

——这是干什么?非亲非故的,要你破费这么多!书记想推辞。

——是我吃饭住宿的钱,您直接给木果老爹,什么都不用说!

——哪里要得了这许多!书记还是不想接。

叶雾美把钱直接塞进了书记的手里,转头向木果老爹的家走去。叶雾美的身体在发抖。

她喝了很多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决定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叶雾美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好,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她想了想,把自己一直没有用过的睡袋掏出来,放到了老人的草垫上。

她把包背在身上,走下了楼。

她看到木果老爹在楼下站着,手里拿着那叠钱。老人走上来,把钱塞进她手里,什么话都没有说。

叶雾美哭了起来。

——老爹,就当是女儿给你的,好不好!

叶雾美哭着说道。

——不能要你的钱!

老人木然地说道。

叶雾美把钱塞进老人破旧的口袋。

——这是女儿给你的钱,一定要收下。

叶雾美抽泣着说。

老人木然的脸开始抽动,泪水流下来,流过他的脸,像洪水漫过沟壑。老人转过身,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走了不远,他又转回来,从怀里掏出黑陶瓶,塞进叶雾美的手里。

——千万保存好!不要再想文身的事!

老人看着叶雾美的眼睛说道。

——我不能要!

叶雾美知道这东西的珍贵,还想推辞。

——你收好,我以后再也不会用了!

老人说完,蹒跚着向山下走去。

叶雾美看着他的背影,一夜的时间,木果老爹已经彻底衰老成了一个老人。

叶雾美背着包,一个人向山下走去。

她在山寨路口碰上了朗诺。

朗诺牵着一匹马,似乎是在等她。

——木果老爹让我来送你。

朗诺说道。

叶雾美没有上马,而是和朗诺走了一路。

他们终于到了齐拉渡口。

叶雾美没有看到卖东西的老太婆,也没有看到那个衣服像烂布一样的人。

他们似乎是完成了“接引者”的角色,现在已经全部失踪。

负责送她出来的,是这个美少年朗诺。

他们像是迷雾森林中的精灵一样分工明确。

十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叶雾美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等了很长时间,才来了一辆运货车。

司机看到是一个女人,把车停下来,让叶雾美上车。上车之前,叶雾美抱住朗诺,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像亲吻少年维特的忧伤。

途中,司机把手搭在叶雾美的腿上。

叶雾美拿起司机的手,让他握住自己的乳房。

司机的手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对她动手动脚。

叶雾美在县城下车。

下车的时候,叶雾美把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和一个耳光一起贴在司机的脸上。

叶雾美找到一台提款机,用信用卡取出一千元钱。

因为异地取款,取款机上显示:她被扣除了十元的手续费。

她到火车站买了一张返程车票。

等车的时候,她去了网吧,给我发了一封信:

——巫术王国之旅已经结束,我将于四日凌晨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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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常乐从准备留学考试,参加培训班到自学,最后成功拿到全美排名第一大学的offer学习运筹学与金融工程。他认为“学习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本书就是他亲笔写就的学习心得。在书中,他与读者分享了他对待学习的心路历程和学习态度,并介绍了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学习方法,从科学角度来说,它们具有一定的道理,并且在作者自己身上发挥了良好、甚至神奇的作用。选择是否使用这些方法本身,也是一种极其有益的学习过程。边看书、边思考、边衡量、边抉择的读书过程,便是与作者分享这些经验和经历的收获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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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就在一次次的选择中度过。孙不悔穿越到西游世界,身上携带着一个看似鸡肋的选择系统。在这里,每一个影响到未来的决定,都会以选择题的形式让他进行选择。而没有选择到的选项,则会通过脑中画面告知给他如果选择这项的结果。于是,孙不悔就在这种一次次赌博式的选择中,不知对错,改写着属于自己的西游。只是,人生的选择,到底有无对错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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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空、星辰谁能完全探索;规则、律法由哪个制定;资源、宝物何人收入囊中……棺材铺的小木匠欲平静生活,奈何世事将他卷入情仇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