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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绮梅想象不到萧寒说的困难,困难到什么程度。

萧寒看出绮梅疑惑,痛苦地说道:“日本人进入太行山根据地后,将根据地来不及撤走的百姓杀光,把一切房屋建筑烧光,能抢走的东西全部抢光,周围数百里山区,被日军制造成无人区……我带着武工队坚持在原来的地方与日军打游击,要人没人,要枪没枪,两三天吃不到任何食物是经常的事情,为此,我得了极为严重的胃病,加上海龟刺进我胃里那一刀,旧伤发作的时候会痛得满地打滚……有一次,我被日军追到悬崖边,一闭眼就跳了下去。醒来时,我在崖边一棵树上,不知道在树上挂了多久。一支鹰,一直在我头上盘旋,望着它渴望的眼睛与锋利的爪子,生的欲望迫使我想办法攀上悬崖,在山上爬行,寻找还活着的自己人……

抗战胜利后,我带着坚持到最后的几个人下了山,回到部队,部队首长见我有伤有病,就留我在野战医院休养。伤虽然治好了,却落下疼痛难忍的胃病。病发作时,医生同情我,悄悄给我打吗啡止痛。1952年,部队审查干部时,我打吗啡的事情败露,立即被保卫部抓了关进监狱。审讯时,要我交待在抗日战争中,曾经与日本间谍大岛娟子的暧昧关系,还与汉奸李月亭的姨太太有不正常的交道……我终于明白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有人向我发难!我愤怒了,拒不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结果被关进死牢。

意外地是,在死牢见到了我曾经的战友,你的丈夫佘彪。在对我执行枪决的前一天,军区司令员从外地回来。他看了执行死刑人犯的名单,发现了我的名字,就叫枪下留人。原来,司令员就是一九四二年我所在那个旅的旅长,就在那支烟快要吸完时,释放我的命令来了。你丈夫两眼一亮,猛然拉着我的手,央求我答应一件事。行刑的人重新将他绑起,他在被拉走时大声向我喊道:我有一个儿子,才三岁大,我不能让他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中,萧寒,你看在我的份上,如果我夫人愿意,你把他带走,待他像自己的儿子一样!”

萧寒不敢看绮梅的眼睛,他轻声对她说:“我答应了他……”

绮梅沉默了,现实与她曾经经历的日子告诉她,佘彪要求萧寒做的事是正确的!

萧寒严肃、动情地对绮梅说:“你如果在国内生活,为了孩子的前途,最好把孩子交给我,毕竟我现在还是革命军人,何况我没有结婚,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要是你能回到父母身边,那就把孩子带走。”

绮梅一口把杯中酒干了:“我来见你,就是想把孩儿交给你……孩儿不能用他父亲的姓,这会毁了他一辈子!”

萧寒看着绮梅:“用你的姓呢?”

绮梅想了想:“这对佘彪不公平……还是你给孩子取个名字。”

萧寒答应了。

绮梅把孩子交给萧寒,孩子喜欢萧寒,扑到他身上后就再也不愿下来。

几天后,车站。

绮梅取道CD去香港,萧寒带着孩子送她到车站。

萧寒对孩子说:“多亲亲妈妈,以后难得再见了!”

孩子似乎很懂事,两支手紧紧抱着绮梅的颈项,小嘴亲吻着她眼里流下的泪:“妈妈不哭!”

绮梅从颈项里拉出一支玉雕的芭蕉,套在儿子身上,她对萧寒说:“这就是佘彪从海龟身上得到的东西,留给儿子吧!”

车开了,绮梅把头伸出窗外,依依不舍地看着站台上萧寒和孩子的身影……

以后的几年里,我还能收到萧寒寄来的信,经常向我讲述孩子的情况。

1957年,大陆刮起一阵强烈地风暴,萧寒销声匿迹了,我再也接不到他的信。我一天天老了,因忧郁过度身患癌症,已经扩散到了全身。我自知来日无多,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四十周年之际想起那些往事,痛定思痛想告诉世人:战争带给人类的痛苦太多太多,人类的生命又太短暂、脆弱,如果这个世界多一些爱,许多事情是可以避免的……

我想念佘彪,曾想去渔阳为他扫墓,但我怕倒在他的坟前,再也站不起来;我想我的孩子,还有萧寒,也曾想过去找他们,可是一旦找到,我对孩子说什么呢?他能接受那些痛苦地过去?又能对萧寒说些什么?我害怕了,将如烟的往事隐藏在心里。

此文结束之际,我突然想起萧寒曾经在我丈夫坟前自语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人的六根难以清静,所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我悟出其中的含义,但是已经太晚了!

忘怀过去,其实很难……”

编辑部里,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大厅里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焦剑一个人。

读完《为了忘却的回忆》,焦剑震惊了,在八年抗战中,还有着这样令人称奇的爱情,和一个个疑问:

焦剑在心里问自己:****卧底余彪——结局悲惨;李部长病故之前,为什么不出面证实佘彪的清白?

抗日英雄萧寒——为何差点儿被枪毙:他当年去渔阳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为何牵涉到日本间谍、汉奸的姨太太?

仪我诚也——在渔阳死于浪子燕青之手,浪子燕青为何许人也?

海龟纯夫——被佘彪击毙在潼关,他的死是否与萧寒执行的任务有关?

何为BS计划?

日本军方为何有意要掩盖真相?

谜,一个令人难解的谜……

焦剑出于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愤恨,对抗战中仁人志士的崇敬,为八路军的英勇奋战而热血沸腾,也为一些人受到的磨难而不平,他重新拿起那叠厚厚的信笺,一口气将稿件编好。他走出编辑部时,正好总编来看第二天要出版的报纸清样。

老总编:“你还没走?”

焦剑:“我编了一篇稿子,非常好,但不一定能用。”

总编:“你把稿子留下,等我签发了明天出报的清样后,看看。”

焦剑在街头露天小摊上喝了瓶啤酒,胡乱吃了点东西,回到宿舍冲了个凉水澡就躺在床上。可他怎么也睡不着,眼前老是出现几个令他印象深刻的画面;

佘彪在狱中对绮梅仰天大笑;老天待我不薄,临走前还能见到你!

萧寒在佘彪坟前自语;在这个世界上,人的六根难以清静,所以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孩子稚气的声音;妈妈,我是狗生的么?

焦剑回忆起童年的时候:

他被别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回到家里,父亲总是默默地清洗着他受的伤,然后将他搂在怀里。

父亲:“孩子,你哭呵,别闷在心里……”

年幼的焦剑强忍着不流下快夺眶而出的眼泪:“爸,他们骂我是狗崽子,我是狗生的?”

父亲转过身去。

焦剑不再问了,他看到父亲偷偷在流泪。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为父亲被划入牛鬼蛇神一类,焦剑从懂事起就低着头做人,习惯了没有尊严的日子……直到七十年代末阳光驱散了天空中的阴霾,他的命运才发生根本的转变,凭自己的能力考上了这家省级大报……所以,他对《为了忘却的回忆》撰稿人的遭遇,有着深切地理解……

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中的焦剑,贸然想起绮梅与儿子分离时,把一块玉雕的芭蕉给了孩子,在记忆中他童年也有一块绿玉雕成的芭蕉!

焦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想立即就去找父亲,看看那块绿玉。

俄国文学家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幸福是相似的。焦剑想,灾难之家,所受的灾难,又何其不似呢?他清醒了,打消了去找父亲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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