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很热闹,比草原热闹,比真定城热闹。
这是江平对京城的第一印象。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但是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里,在他的想象中,京城不仅是繁华的,而且比现在的场景更加热闹。
因为在他想象中的场景,他是骑着马跟在卫安邦后面,志得意满地走在京城最宽广的街道上,道路的两旁挤满了欢迎他们的百姓。他们呼喊着胜利之师,凯旋之师。
而此时,看着路边热闹的场景,江平却突然觉得有些羞惭,他现在连走路都需要伊然小心翼翼地扶着,哪里又像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士?倒不如说是一只斗败的公鸡。
伊然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却不知道缘由,只得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展颜说道:“我知道在临安街上有一家卖芝麻饼的铺子,很好吃的,我带你去吧。”
江平不忍扫她的兴,笑着微微点头。
临安街名字里有个街字,其实只是京城里一条小小的巷弄而已,不过在这条巷弄里,却有着不少的小吃铺,专卖全国各地出名的小吃。
伊然问了一个一直以来都不甚清楚的问题:“你说,芝麻饼是属于北方的小吃吗?”
江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思绪却飘回了很久以前。
十岁之前,在他还没有到上战场的年纪,卫安邦将他托给和泰村的一对夫妇照料,而那时伊未雪的独子战死沙场,他便让已经临产的儿媳也暂住在村子里,江平便就此结识了伊然。可以说,他是看着伊然出生长大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在和泰村里没有巷弄这样的说法,但是却有一个老爷爷开的小吃铺,小吃铺能提供的小吃很单调,只有芝麻饼。但就是这个简简单单的芝麻饼,却让江平与伊然爱不释手。
江平的养父母并不宽裕,而且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料,而伊然则不然,俗话说女儿要富养,伊未雪坚决给自己的儿媳妇灌输了这一思想,所以伊然总是能吃到芝麻饼,江平则只有眼馋的份。
虽说眼馋,他却从未表现出来,两世为人,他自然还是能懂得克制这点基本的欲望。不过伊然从小便表现出了乖巧懂事的一面,每次一有芝麻饼吃,总是不忘分给江平一半,就算他不在,她也会等他,她总是说,她吃不完一整个芝麻饼。
吃不完吗?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吃芝麻饼啊。
江平想着那个一本正经说着温暖谎话的小女孩,笑意便不由自主地荡漾在脸上。
“傻笑什么呢?”伊然问他。
“我是想起小时候,你每次都要分我半个芝麻饼吃,可又总是比我先吃完,然后便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上的,你说你是不是很好玩?”
“你居然还拿这件事取笑我。”伊然想着那画面,也有些不好意思,鼓着嘴说道:“惩罚你取笑救命恩人,等会给我买两个芝麻饼,两个都不给你吃,馋死你!”
江平只得笑着求饶。
便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油条不卫生,吃了对身体不好。”
伊然有些惊讶,转过头看去,惊讶道:“齐师兄?”
“小师妹?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叫齐师兄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穿着与伊然相仿的医馆白色服装,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小男孩,正眼巴巴地望着一个油条铺子。
齐师兄快步走了过来,看着伊然的手扶着江平,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问道:“这么多天你都没有回医馆,到底跑哪里去了,师兄们都很担心你。”
“我一直在照顾他啊。”伊然对身边的江平努努嘴,然后看着不远处的小孩子,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好可爱的样子。”
齐师兄有点尴尬,招了招手,将小男孩唤过来,摸着他的头道:“这是舍弟,齐仁军,今年五岁,正吵着要吃油条呢。”
想起他之前说的那句话,伊然微微一笑,说道:“齐师兄你一向严厉,没想到对自家弟弟也不讲情面,我总算心里平衡一点。不过他还这么小,对着油条馋嘴也是难免的,对吧?”
说着话,伊然却对着江平眨了眨眼睛,意思有点玩味。
齐师兄倒是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对齐仁军说:“好吧,今天看在师妹为你求情的份上,我就让你破例吃一根油条,记住,只有一根,以后可不能这般耍赖。”
齐仁军高呼一声“万岁”,欢天喜地地拿着齐师兄递过的铜板,跑过去买油条了。
然而此时异变陡升,就在齐仁军快要跑过街道的时候,长街上一匹白色骏马突然飞奔而至。
白马的速度极快,站在街这边的三人都不禁惊呼一声,纷纷想冲过去营救,其中江平的反应最快,但刚刚迈出一步才想到自己根本无法发力,险些自己跌倒,好在伊然没有松手,将他稳住,但是她也没办法再向前。齐师兄在医馆排行第七,也是跬步上境的修道者,他将速度提到了极限,但发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便在三人都已绝望的时候,油条铺的老板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抱起齐仁军,然后顺势往街边一滚,他的选择很正确,但是毕竟不是修道者,速度终归是慢了半拍,马的前蹄眼看就要踩在他的身上,马背上的人突然一拉缰绳,马蹄立刻变踩为踢,一脚将老板踢到了街边。
老板的头撞在街边的台阶上,就此昏了过去。
“敢挡小爷的道,活得不耐烦了?”
马停了,马背上却传来一声很嚣张的喝问。
齐师兄看了那人一眼,脸色一惊,不敢言语,慌忙跑到老板身旁,发现齐仁军并没有受伤,心中稍慰,便开始检查起老板的伤势来。
江平见那老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对伊然说道:“不用管我,我能站稳,你快去看看那老板怎么样了。”
伊然摇了摇头:“有齐师兄在,应该没事的。”
齐师兄的医术自然是比她要高明的。
江平见她如此相信那个齐师兄,心中不知怎么的有点不是滋味。
只是伊然不动并不代表她不想动,她抬头狠狠地等着马背上的人,怒道:“晁小叶,这是京城的街道,天子脚下,你骑马已是违律,还骑这么快,是会死人的你懂吗?”
“原来是医馆的小师妹。”晁小叶看到她的身份,却也不怎么忌惮,嘿嘿一笑道:“小爷我骑我的马,哪里招惹你了,那个老板自己冲出来找死,还能怪到小爷身上?”
伊然气得小脸微红,道:“难道你没看见路中间有个小孩子吗?”
“哪里有什么小孩子?谁看见了?站出来告诉小爷?”晁小叶坐在马上,目光在围观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大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想着他的背景,谁敢多言。就连齐师兄也是没有说话,蹲在地上细细地检查着老板的伤势,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这句话,但是从他紧紧搂着齐仁军不让弟弟出声的样子看来,他也没打算深究。
伊然同样看着围观的人们,脸上满是求助的神色。
“我看见了。”
有人终于说话了,不是围观的人群,而是她身边的江平。
晁小叶双眼微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平,轻蔑道:“你又是哪根葱?”
看着晁小叶阴沉的模样,伊然突然有些后悔了,她不是后悔自己站出来之责晁小叶,而是后悔江平在自己身边,此时他初到京城,伤势刚刚恢复,又不像自己这样有医馆做靠山,若是惹到了晁小叶,恐怕往后的日子会有些难过。
江平却浑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只是尽力站直了身体,用全场都清晰可闻的声音说道:“本人镇北军卫将军帐下副将江平,你又是哪根葱?”
“你问我是谁?”晁小叶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于是他开始莫名地发笑,在这京城里面居然还有人不认识他晁小叶,这人难道是白痴吗?笑罢,晁小叶森然道:“你爷爷我就是晁小叶,现在知道了吗?”
晁小叶到底是谁?他就是当今统军大元帅晁天阙唯一的孙子,在京城最负“盛名”的霸道纨绔。以他的身份,不论是军方,还是衙门,都不敢对他的行为进行指摘。
更不用提,他现在已经成功晋升到了千里初境,以十六岁的年纪能达到这样的实力,无疑是修道界天才般的存在,那么,还有谁敢惹他?
医馆的小师妹也许是个例外。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江平也是个例外。
因为江平在听他报上姓名之后,依然摇了摇头,然后认真地问身边的伊然:“这家伙到底是谁?”
伊然还没来得及回答,马背上的晁小叶却怒了。
晁小叶深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蔑视,而且此人竟然还蔑视得如此的理所当然,这让他很生气,而后果,很严重。
晁小叶的双腿轻轻一蹬,整个人便从马背上飞了出来,来势如风,一掌只取江平面门。
若是吃了这一掌,江平就算不死,只怕也要永远重新躺下。
伊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江平身前,虽然她根本就不能修行,她也从未打过架。
晁小叶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面对医馆最受宠爱的小师妹,他没有打算收掌,反而加重了力道。